他的动作慢到极致,每一次推磨都仿佛耗去一个时辰般漫长,但那姿态却带着一种能水滴石穿、令人心神定止的奇异力量。
吱……吱……
石屑在磨石上累积了微乎其微的一层白粉。烟雾继续无声地盘旋。
夙晏旻渐渐忘了肋下隐脉的温热感,也忘了晚风的微凉。
只是呆呆地站在篱笆外,静静地看着那磨石上一道道稳定推移的痕迹,听着那单调却如低语般刻入神魂的“吱…吱…”磨砺声,嗅着空中那些许散逸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山野气息的奇妙焦烟味。
暮色深重,墨竹在晚风里发出更深沉的叹息。
那专注磨石的老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了佝偻的头颅。
并没有看向篱笆这边。
他苍老枯涩的脸上布满深刻如刀刻斧凿的皱纹,双眼浑浊得如同蒙尘多年的琥珀,映着磨石表面一丝微弱的反光。
他只是抬着头,浑浊的目光空洞地投向头顶那轮刚爬上墨竹梢头、带着惨白淡晕的模糊冬月轮廓,发出一声低弱到几乎听不见的、仿佛来自地底的悠长叹息。
声音消失在墨竹林沙沙的低语里。
篱笆外,夙晏旻小小的身子无意识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藤篱笆吱呀轻响,门扉被无形的风推开一道缝隙。
夙晏旻的小身影闪了进去。
并非有意闯入,更像是被那声来自朽木深处的叹息吸引,懵懂地踏入了这片墨色竹影掩映的院落。
棚下石阶上,磨石的老人似乎对身后的动静一无所觉,依旧定定地望着竹梢头那轮模糊的惨月。
空气里弥漫着枯井苔藓、新鲜墨竹霜气、以及那股奇特磨石烟气的混合味道。
夙晏旻绕过那口盖着木盖的古井,小心翼翼地靠近简陋的草棚。
暮色已将他的身影涂抹得如同墙角石墩的一部分。
他屏着微弱的呼吸,在离老人不远处蹲了下来,膝盖抵在冰冷湿润的青石地面上,带着好奇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矮几上。
磨石光滑如镜的黑色石面,被微弱的月光映出一小片惨白的光晕。
光晕中央,凌乱地散落着一些比米粒还要细碎几倍的浅白色粉末。
粉末堆旁,躺着一块刚刚被老人打磨过的、边缘依旧有些微崎岖不平的石头碎片。
它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暗沉如铁锈,材质粗糙,既无玉色也无任何宝石光彩,与磨石的黑亮形成残酷的对比。
老人在惨淡月色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干枯瘦削的手掌再次覆上那块磨石。
这一次,他没有去动那块不起眼的暗沉碎片,反而缓缓从自己褪色发白、袖口破烂的粗布短褂里摸出另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他苍老的手指托着,极其郑重地放在了磨石中央那块浅白的石粉之上。
夙晏旻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块比指甲盖还小一圈、极其破碎的……瓦片?
边缘参差不齐,遍布蛛网般的裂痕,显然遭受过毁灭性打击。
瓦片主体是一种极其暗沉、毫无光泽的泥灰色。
但在这些泥灰色的基质里,极其微小的角落,竟嵌着几粒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几乎要碎裂湮灭的……米粒金!
金点细微,却如寒夜中坠落的星子残骸,带着一种不甘湮灭的微弱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