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尽头,灵雾氤氲,遮去了溪流远岸。
一片茂密修长的翠竹林子影影绰绰出现在眼前。
竹子与之前溪市看到的略有不同,色泽深碧如墨玉,竹节之上隐约缠绕着细微淡银的光晕。
晚风吹过,竹叶相拂,发出低沉而悦耳的沙沙声,如同古调清韵。
竹林的边缘,一座与周围景致几乎融为一体的低矮篱笆小院静卧着。
院落极其简朴,没有雕琢粉饰,篱笆是几近腐朽的老藤随意编织而成,攀附着湿润的苔藓。
夙晏旻走到近前。
院门虚掩着。
透过老藤篱笆的缝隙,隐约可见院落一角。
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只有一口盖着木盖的古井,井旁放着一只墨色的粗陶大坛。
井沿湿润的青苔在暮色中呈现出深沉的墨绿色。院落另一边则堆着几捆刚刚伐下、表皮还带着霜气的漆黑墨竹枝干。
而真正吸引夙晏旻目光的,却是院落深处,依着一面爬满藤蔓的墨黑崖壁搭就的一座极其简陋的茅草棚。
棚檐低矮,几乎被藤蔓覆盖。
棚下石阶上,盘膝坐着一个佝偻而瘦小的背影。
那身影穿着洗得褪色发白的粗布短褂,枯瘦如一把腐朽的柴禾。
满头白发如稀疏的枯草胡乱扎着,只用一根暗沉的桃木簪子固定。
他身前放着一张简陋至极的矮几,矮几上没有茶具,没有书册,唯有一块极其光滑平整的黑色磨石。
枯瘦如鸟爪的双手捧着一根形状奇特的竹根烟斗。
——烟斗似乎未经雕琢,是天然生成的墨竹根瘤,内里镶嵌着一小块暗红色的、微微温润的奇异石头。
老人低着头,专注至极地盯着磨石。粗糙的手指夹着一块边缘碎裂、看不出本来材质的小块石片,在那块光滑如镜的磨石上,缓慢地、稳定地……来回打磨!
吱……吱……吱……
每一次摩擦,都发出单调而持续的轻响。
石片在磨石的表面划过,留下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白色石屑。
这声音在幽静的竹院黄昏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永恒般的韵律。
一缕极其淡薄、带着草木微焦气息的白烟,正从他那竹根烟斗的斗钵里袅袅升起。
烟雾并不直直飘散,反而如同拥有生命,在磨石表面缓慢流淌,盘旋在他枯瘦的手掌与那被摩擦的小块石片周围。
那烟雾很淡,在幽暗天光中近乎透明。
夙晏旻站在篱笆外,隔着一段距离,却被那缕奇特的烟丝气息牵动了心神。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肋下那道隐脉所在。
玉流霜冰点留下的寒气早已被暖流化解,但深处那份如同树根盘桓的韧劲儿印记仍在。
此刻,那缕盘旋在磨石上的烟雾气味飘散过来,那气味极其复杂:
一丝初春破土嫩芽的清新草香,一丝烈日暴晒岩石的微焦,一丝山间朽木的沉淀,一丝冰泉寒冽的尾调……
这难以言喻的气息钻入鼻腔,他那道韧劲儿印记竟微微温热起来,一种极其玄妙的安神定气感弥漫心神。
他忍不住踮起小脚,小手扶着粗糙带刺的老藤篱笆,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棚下。
老人似乎并未察觉篱笆外的孩童。他只是低着头,专注如石雕。
枯瘦的手指稳定地来回推动,打磨着那块小石片边缘的一道细微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