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锦湘裴胤的其他类型小说《娶平妻我做小?改嫁你二叔闹什么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落雨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艳阳晴天,盛京东街。一支队伍正欢天喜地送亲,却看去是两顶新娘轿子。“裴家世子不是只和端阳侯四小姐有婚约么,怎的端阳侯抬出了两个新娘轿子?”“这你都不知道?”一旁路人道,“那端阳侯府三年前认的养女也钟情裴胤,端阳侯极宠养女,为了养女这才抬了两顶新娘轿,让二人以平妻嫁入裴家呢!”“平妻?那四小姐也愿意?”“切,端阳阖府上下都只独宠假千金五小姐,她愿不愿意哪里重要?”盛京城人人皆知,端阳侯府五小姐是天降福星,自打三年前她来了侯府,侯府仕途运一下亨通起来,大公子升官,二公子武考进心仪军营,只待最后武考夺魁封官。侯府景象,一片欣欣向荣,五小姐得到全家人的喜爱。而侯府四小姐,则成了挡运灾星,被全家人唾弃。四小姐先前所拥有的一切,五小姐动动手指就...
《娶平妻我做小?改嫁你二叔闹什么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艳阳晴天,盛京东街。
一支队伍正欢天喜地送亲,却看去是两顶新娘轿子。
“裴家世子不是只和端阳侯四小姐有婚约么,怎的端阳侯抬出了两个新娘轿子?”
“这你都不知道?”一旁路人道,“那端阳侯府三年前认的养女也钟情裴胤,端阳侯极宠养女,为了养女这才抬了两顶新娘轿,让二人以平妻嫁入裴家呢!”
“平妻?那四小姐也愿意?”
“切,端阳阖府上下都只独宠假千金五小姐,她愿不愿意哪里重要?”
盛京城人人皆知,端阳侯府五小姐是天降福星,自打三年前她来了侯府,侯府仕途运一下亨通起来,大公子升官,二公子武考进心仪军营,只待最后武考夺魁封官。
侯府景象,一片欣欣向荣,五小姐得到全家人的喜爱。
而侯府四小姐,则成了挡运灾星,被全家人唾弃。
四小姐先前所拥有的一切,五小姐动动手指就能成她的。
更别说只能父母做主的婚事。
……
路边那二人的交谈,一丝不落地落入,抬在后面的新娘轿子里。
绣鸳鸯盖头下,锦姝面色僵白,额头鼻尖冒了一层的密汗。
搭在腿上的双手,将帕子攥成了褶。
方才做的那个梦哪怕是现在醒了仍心有余悸,回想耳边听到的交谈声,和做的梦中发生的几乎一模一样。
而就在轿子快到裴府时,到她落轿放炮,炮声如梦境般刚好哑了,那放炮小厮说的话亦是如梦中场景一般,一字一句都不带差的。
也是这时候,锦姝十分肯定,她方才做的那个梦是个预知梦!
梦中,知道三年前她出门游历为救一蒙面男子受重伤后,奇迹般活过来,根本不是因为锦湘的什么福气,而是她偷偷给她喂了傀儡蛊!
傀儡蛊虽然会明面上修复她受损的内脏,让她恢复生机活过来,但之后就会不断吸取她体内的精血,直至她最后失去意识,变成锦湘手中的傀儡!
今日以平妻同嫁裴胤,就是梦中她变成傀儡的关键点!
在想到她变成傀儡被锦湘操控着,做出叔嫂通奸,被发现后被裴胤惩罚遭十几名低贱车夫论女干,那无比屈辱画面。
她就浑身战栗!
而她最在乎的家人,也都全站在锦湘一边,一面受着自己给他们的好,一面跟着一起践踏自己,甚至为取悦锦湘,扒光她的衣服丢在大街上让别人围看!
想到这些痛苦屈辱的画面,锦姝的脸色顿时白得没了人色,贝齿紧咬着红唇,眼尾泛起红丝。
她宁愿死也不要变成没有意识的傀儡!
被那样糟践!
所以,今日她绝不能嫁给裴胤!
可现在,花轿都到裴府了,如何能拒嫁?
就在此时,喜娘高喊,新郎接轿。
裴胤自当先去接锦湘下了花轿,而锦姝这边眸光微闪,没等裴胤再来接她,便私自下了花轿。
她掀起盖头,露出一张昳丽娇容。
瓷白的肌肤在秋日暖阳下,如羊脂白玉,艳唇红润饱满,杏眸清丽如含着最纯净的一汪泉水,映了晨光,熠熠生辉。
整个人此时明艳俏丽得不似人间凡物。
但她神色却异常冷肃,眼神直勾勾盯着站在裴府门前,被一排人拥簇着的裴老夫人。
端阳侯和裴家婚事乃先帝赐婚,亦有宫中人负责操办,裴家自也极为重视。
故,裴家全家上下包括裴老夫人亦在门口,迎新娘子。
此时,大家都在齐刷刷盯着私自下轿掀起盖头此等异常举动的端阳侯府四小姐锦姝。
而锦姝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众人愕然惊诧。
“裴老夫人,裴家世子裴胤与我那五妹妹情投意合,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当成全他们二人,今日,小女锦姝穿嫁衣而来,不是来嫁裴世子的——”她杏眸越过人群,视线刚好与姗姗来迟出现的一个身影视线交错。
“小女是来嫁裴家家主裴绛裴二爷的!”
哗——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当场改嫁新郎官二叔,还能这般改的?
裴家家主裴二爷虽生得也是俊容昳貌,公子无双。
可是,这个裴家家主他不举啊,而且他还自小体弱,大夫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
如今他二十二,左右还有不过三年活头。
若非如此,那裴家世子之位也不会落到大房嫡子裴胤的头上。
这裴二爷算是个真真切切地废人,饶是他是当今首辅位高权重又如何,还不是个短命鬼,最后裴府的荣耀金钱不都得落在裴世子头上。
盛京全女娘都知道,嫁裴世子,前途无量,嫁裴二爷,那就是往火坑里跳!
就是做裴世子的妾也比做裴二爷正妻强不知多少倍!
这锦姝莫不是脑袋傻了糊涂了!
众人震惊一瞬,就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而这些话,锦姝权当充耳不闻,只满眼诚意地盯着裴老夫人,郑重其事道:“先帝赐婚只点名了小女嫁入裴家,并未点名是裴家哪个儿郎。小女乃诚心想嫁裴二爷,不知裴老夫人可同意?”
同意,一百个同意!
裴老夫人激动得,根本来不及震惊,就在心里呐喊。
裴老夫人老来得子,裴绛是她唯一的嫡子,就因为体弱短命加上不举,如今二十有二了,身边却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都没有。
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也没想真的给儿子找妻子,坑害人家好姑娘。
但现在有人愿意嫁,她自当是愿意的!
裴老夫人激动归激动,却也维持着仪态,压着雀跃的情绪,道:“老身自是愿意的,只是斯之是主意大的人,此事也须得他点头才是。”
斯之是裴绛的字。
说着眼神看向立在人群后,在一众穿着喜庆的人群中一身极其醒目的月白锦袍的裴绛。
锦姝的杏眸也小心翼翼朝他看去,不由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云袖下五指紧了紧。
她能想到的唯一破局便是改嫁给裴二爷裴绛,他短命不举,是她如今情况改嫁的最佳人选,而且,她预料到裴老夫人会同意。
只是,她拿不准裴绛,他会不会同意。
毕竟,他可是最讨厌她的。
可眼下裴家适龄的除了裴胤就只有他,但凡有旁的人选,她也不会选改嫁他。
此时,不光锦姝在等,所有看戏的人也都在等,全都盯着裴绛默不作声,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反观裴绛,他负手伫立在原地,身姿如松,闻声不动,只一张俊容完完全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他头戴玉冠,墨发被高高挽起,与墨色山眉相衬,映得他肌肤胜雪。挺鼻薄唇,本是柔和温润的五官,偏生了一双凌厉凤眸,眸光深邃,哪怕浸了日光,却也只能看到瞳孔映出微翘眼睫,看不透眼底一丝神情。
锦姝与众人一同端详着他,心中只觉他这张脸完美得简直像被画笔精心描画过一样,好看得令人窒息。
忽地,视线注意到他眉头微蹙。
锦姝的心也莫名跟着一揪。
他这是,不愿意?
锦姝心头刚这般一想,就见裴绛竟然转身走了。
锦姝从没料到这一点,哪怕是他拒绝她,她也已经想好了如何与他商谈。
可他直接走了,她便是与他商谈的机会也无了。
锦姝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底,秀眉几乎要拧到了一块。
众人见此也都替锦姝提了一口气,然后看好戏般等着看她接下来的动作。
此时,站在一旁搀扶着锦湘脸色难看如猪肝的裴胤,早就气得不行了,见此才发作。
“锦宝珠,你究竟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今日鸠儿与你一同以平妻嫁给我,是你心甘情愿同意了的,怎的现在你却又翻脸不认了!”
他松开锦湘又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嫌弃道:“你现在赶紧回轿子里去,念在我们青梅竹马的份上,我不会与你计较!但此后,你只能做小。”
锦姝听着他这话,强忍住才没抽他一耳光。
她之前是同意,但那都是被他们蒙骗诱哄的!
现在他还这么堂而皇之让她做小,做小与做妾有何区别!
她就是死也不做他的妾!
更遑论,只要嫁给他,自己和锦湘同时被他破身子后,自己体内的蛊虫就会开始疯狂生长,自己也会在那一刻,完全被锦湘操控。
在梦中,此后她便开始被锦湘操控着,做出那些叔嫂通奸苟且,当街勾引男子,宴会发疯,随意打杀婢女,顶撞公婆等等诸多丢人现眼之事!
在自己意识被完全蚕食前,名声就被毁得一塌糊涂!
就连这世间上唯一真心疼自己的祖父,也被自己的行为活生生气死!
她绝不能让这事情发生!
所以,她也绝不能嫁给裴胤!
顷刻之间,锦姝思绪百转千回,若是裴绛改嫁不成,她逃也逃不了,就只能一死!
如此想着,她悄摸从头上摘下一支金钗,紧紧攥在手中。
正准备孤注一掷时,只听一道轻嗤,紧接着清冷的声音传来。
“做你的小?你也配?”随着话音传来,只见裴绛早已经换了一身皇上御赐的大红色金丝绣蟒纹喜服,质地绣工比之裴胤的高了不知多少。
锦姝原本沉入湖底的心,在看到裴绛后,唰的一下子,心又被捞起来了。
紧紧攥着金钗的手,猛地一松。
同样松一口气的还有裴老夫人。
锦姝这般模样好的姑娘,又是端阳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自己儿子若是拒绝,她还真的气得心要滴血。
锦姝走神的功夫,裴绛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还将裴胤毫不留情推开。
凤眸讳莫如深,微微垂着盯着她,声音低沉轻缓却很悦耳,“锦四小姐,你可要想好了,我不举还短命,你当真要嫁我?”
锦姝闻声抬眸,清泠泠的眸子对上他那深不可测的凤眸,有点讶异他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短处当众说出来?
又快速敛了思绪,斩钉截铁道:
“嫁!”
裴绛挑眉:“若嫁了,可不许反悔。”
锦姝:“不反悔!”
只希望他日后不要反悔才好。
听到锦姝痛快道不反悔后,裴绛墨色晕不开的眸子微亮一瞬。
而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牵着锦姝,直接迎新娘子入裴府。
而一旁全程被迫当陪衬的裴胤,此时脸色难看得如同屎色。
偏一肚子怒发不出来,只得咬牙拉着锦湘亦跟着入裴府。
至此,改嫁这场闹剧才算落幕。
看热闹的百姓们意犹未尽,而裴家上下人的脸色却一水的难看,尤其大房的人。
当然,这些人里除了裴老夫人。
她此时可是高兴得合不拢口,人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眉飞色舞地还亲自开始张罗起来婚事来。
送走宫里操办的人,又撒了多一倍的喜饼和喜钱。
大家也都是懂眼色的,拿了喜钱都拣着好听的贺词说,听去一水全是祝贺裴二爷和锦四姑娘百年好合,佳偶天成的好词。
更是听得裴老夫人高兴地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三条。
这般瞧去,不知道,还以为这场婚宴是专门给裴二爷的。
裴世子的婚事现在完完全全被抢尽了风头!
那大夫人柏氏的脸,黑得也跟抹了碳没差。
当然她最主要心疼的是操办婚事的钱,还有那锦姝的嫁妆。
她的嫁妆里可是有先帝在皇宫准备的一份厚厚的嫁妆,这么一块肥肉,她可不想就这么被飞走了!
她想要趁乱把嫁妆锁进公库,以代管的名义,日后再暗中吞了她的嫁妆。
反正,锦姝身边一个能用的人也无。
怎么将她的嫁妆暗中划拉到她名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锦姝自然也知道自己嫁妆丰厚程度,预知梦中,自己的丰厚嫁妆可是被锦湘操控收入囊中,后她又当顺水人情一点不落地给了柏氏,整个裴家大房,全都靠着她的嫁妆过得有滋有味。
但现在她既然改嫁裴绛,那嫁妆自然不能再被柏氏染指一点!
她也深知柏氏定会觊觎她的嫁妆,可身边的丫鬟在她改嫁裴绛时,全都倒戈去了锦湘那一边,现在她连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无。
但好在,她嫁的是裴家家主,坐在婚房内,她只与从裴胤婚房中转移那些布置的丫鬟说了一声嫁妆之事,那丫鬟很是伶俐,当即就去禀报了裴老夫人。
老夫人亲自去安排嫁妆,这一会儿工夫她的那些嫁妆一丝不落地,都锁在分给她的专属的库房。
谁都动不得。
嫁妆的事解决,锦姝才放宽心,看着原本冷清的寝房,只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布置得极为喜庆热闹。
这会儿 她才静下心,想接下来她要怎么做。
她体内的蛊虫,一旦服下就无解,无论怎样,她最后都会变成锦湘的傀儡,不嫁给裴胤,无非是在自己意识清醒前,不被她操控身体,且变成傀儡的速度不那么快而已。
而她要想摆脱变成傀儡的结果,唯死不能解。
不过,她可不能就这么干巴巴自己死了,便宜锦湘这个罪魁祸首苟活。
要死,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傀儡蛊又名共生蛊,共生蛊性命相连,她体内的蛊虫一旦死了,自然蛊虫连接另一端的锦湘也会死。
而从预知梦中得知,只要服下三朵千毒花,就可杀死傀儡蛊。
不过,千毒花极为难寻。
锦姝思及此,眸光灼灼,再难寻她也势在必得。
且时间紧迫,就算体内蛊虫没加速生长,她也就只有一年的清醒时间。
想到这儿,她便想到了裴绛问她后不后悔嫁他,她命更短,只有一年活头,只希望他到时候若背负上克妻的名头,别后悔娶她就好。
拽回飘远的思绪,锦姝又想到预知梦里还看到很多尸体,血流成河,自己变成傀儡就站在那些尸体之上,但那只是局部的画面,且一闪而过,她不知道那画面预示着什么。
但可以肯定锦湘定预谋着什么阴谋。
她入锦家,给自己下蛊,跟自己作对,凡是自己有的她都抢,在梦中还百般折磨自己身心,她可不信她只是纯嫉妒自己,没有别的目的。
她还要在死前搞清楚这些尽可能阻止她,如此就算是死她也死得值了!
吱吖——
忽地,锦姝想得正出神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前院的宾客,本一大部分是看在裴绛的面子才来参加裴胤的婚事的,谁承想,倒成了来参加裴绛的了。
自然前院敬酒也是以裴绛为主。
裴绛很快敬完酒,就回到自己院中。
开门进了寝房,入目除了满屋子的红,便是那张更夺目的娇颜。
此时天色渐黑,屋内暖黄烛火摇曳,映得她红唇雪肤,螓首蛾眉,尤其巴掌大的鹅蛋脸上,那一双杏眸似含了春水,盈盈弱弱。
只一眼便令人心折。
便是那一身繁复好看的大红婚服,满头的金钗凤冠,在此时也都成了她这张脸的陪衬。
裴绛唇角微不可察抿了抿,背在身后的那一只手,食指与拇指不自觉摩挲了几下。
凤眸映着一旁的烛火,看不到情绪,只能看到眸中烛火不停雀跃,他面上神色如常,深深看了锦姝一眼,便微垂下眼睫,绕过屏风,阔步走去。
他走近这几步,锦姝的心就慌成了鸣钟,置在双腿上的手紧紧交握着,见他走近抬手,她大脑都没来及反应,身子就做出下意识反应,朝后躲开。
白日大着胆子要改嫁裴二爷时,许是刚做了预知梦,她只有担心被锦湘操控的恐惧,倒是忘了,她自小最怕的可是这个裴二爷。
倒也不是他多么严厉,只是,她自小跟着祖父长大,从小习武练剑,与常规困在内宅学女红的高门贵女不同,她最讨厌规矩教条那一套,最崇尚自由,性子也是盛京少有的洒脱爽利不拘小节的女子性格。
而且,她从小就梦想着当女侠,要行侠仗义走天下!
若非有这等梦想,及笄后她也不会不顾家人反对私自离京去游历,更不会只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蒙面人,弄得五脏俱碎,吊着一口气回来。
也因为她此举,盛京到现在还流传着关于她的话。
便是做人不能太锦姝。
而锦姝之所以自小怕这个裴二爷,乃是因为他与她是恰恰相反的存在。
他是盛京出了名的世家教出的典范。
最恪守教条,克己复礼,也最注重礼义廉耻,按规矩办事,自然,也最厌恶像锦姝这般,没规没矩,全凭自我喜好行事之人。
而裴绛自小讨厌她到什么程度呢,但凡她与裴胤没规没矩地玩闹,不远处裴绛那一双冷飕飕的凤眸总能出现并一瞬不瞬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事后,还总要揪着她教训个半个时辰,她来找裴胤玩闹的时间,几乎有一大半是在他面前听训的。
虽然他们之间差着辈分,但他其实也就比她大四岁而已。
却次次被他教训得狗血淋头,一想到这儿她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所以,在锦姝心里她也讨厌裴绛,但比之讨厌,她更多的是怕他怵他。
还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怕。
而她方才闪躲那一下,实属是本能反应。
见她躲开,裴绛的眸子暗了暗,又复伸手贴心地将她头顶沉重的凤冠取了下来。
一手拿着凤冠,一手掌心朝上在她面前伸手。
随之而来的他清淡温润的声音,“该喝合卺酒了。”
锦姝微不可察吐出一口气,哦了一声,手轻轻搭在他掌心。
他掌心温热,她指尖微凉,而后借他的力起身,行到外间。
实在婚服厚重,她自己没法起身行走。
喝了合卺酒,依照礼节裴绛又亲自为她拆了发钗,她多次拒绝无果,都被他一句按规矩理应如此给挡了回去。
但他动作倒是轻柔熟练,卸去十几根发钗,又拿木梳为她梳头放松头皮,锦姝瞬间如卸了千斤重,很是舒服。
心中对他的畏惧,也不自觉少了几分。
没想到总是给人清冷疏离,刻板还透着死气沉沉的裴二爷,竟还有如此温柔一面。
裴绛还想剪她的头发与他的绑在一处,寓意结发夫妻。
但被果断拒绝。
裴绛见她执意不肯,倒也没勉强,只将自己的头发缠好放在锦囊中。
之后便是沐浴梳洗入洞房。
裴绛不举,这点锦姝倒也不担心,二人分别沐浴后,便一人一边躺着睡去。
今日身体紧绷了一整天,沐浴浑身得以放松,锦姝躺床上头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而躺在她身侧,穿着绸面里衣的裴绛,却毫无睡意。
一双凤眸在此时,幽幽夜间,才逐渐肯露出潜藏在最深处的情绪,枝枝蔓蔓地自眼底蔓延开来。
翌日。
锦姝睡了个饱觉,起床后,是先前替她给裴老夫人传话,看顾嫁妆的那个丫鬟伺候的她梳洗。
她名叫小昭,是个聪明机灵的,而且很合锦姝眼缘,恰巧她身边也没丫鬟可伺候,就让她当她的贴身丫鬟。
小昭自是高兴愿意的,伺候锦姝梳洗后,给她换了身大红绣山茶花常服。
新妇第二日要去给婆母敬茶,宜早不宜迟,小昭没叫她,现在时辰她显然已经睡过,见裴绛上朝还没回来,她也不打算等了,想自己赶紧先去。
这时,小昭却道:“夫人莫急,家主说了,待家主下朝回来陪您一同去。便是去晚了,也不打紧,裴府上下无人敢说嘴夫人您。”
闻声,锦姝扯着嘴角笑了笑,倒是没说话,也是小昭话音刚落,就见裴绛穿着官服回来了。
而后,他换了衣裳,二人才一同去前厅敬茶。
裴家有三房,大房和三房都是庶出,眼下前厅,除了他们二人,裴家另外两个房的人都到齐,围着裴老夫人坐,巴巴等着他们。
二人相携入了厅内,果不其然,哪怕锦姝晚了一个时辰,屋内的人都没人敢说什么。
也就大房大夫人柏氏阴阳怪气说了一句,“身为新妇,让大家伙都等你,真是好大的脸面!”
昨日锦姝的嫁妆她连碰都没碰就被老夫人原封不动锁了,她正一肚子气,可不现在逮着机会阴阳她几句来发泄。
可不等锦姝回话,裴老夫人就急忙护短插话:“锦姝是我儿的正妻,是整个裴家日后的当家主母,脸面大点怎么了?”
这一句就噎得柏氏脸色通红,抿嘴不敢再言语。
锦姝见老夫人替自己说话,面上早就堆起了乖巧讨喜的笑,此时下人上茶,她恭恭敬敬给老夫人敬茶。
老夫人是打心里喜欢这儿媳,自不舍得刁难,忙接了茶,又拉着她的手拉到自己跟前儿,顺势将自己祖传墨绿色玉镯直接给她套到腕间。
只道这是给未来主母的,日后她还要掌家,这玉镯是身份象征,让她安心收着。
锦姝推拒不得,无奈看向裴绛,见他微微点头,便只得收下,心想,她先暂时替老夫人保管着。
之后,她被老夫人笑呵呵地拉着手,挨着老夫人坐在一侧。
锦姝敬茶后,才轮到小一辈的裴胤和锦湘敬茶。
而此时,起了大早巴巴站着等了一个时辰的二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下眼睑乌青,紧绷着一张脸敬完裴老夫人,又敬大夫人柏氏和大老爷裴植。
之后,该轮到敬裴绛和锦姝的茶了,他们却仍站在原地没动。
“怀钰,你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你二叔二婶敬茶!”柏氏也一万个不想自己儿子给锦姝这个灾星敬茶,可是,有老夫人在,又想到方才老夫人将家传的碧玉镯子给了她,还说什么让她掌家的话。
她心里就发慌。
这掌家权,她是决计不能交出去的。
所以,这个节骨眼,她再不愿意也绝不能惹得老夫人不喜。
裴胤竖眉吼道:“孩儿不愿!她锦姝本是嫁给孩儿的,三书六礼,交换的庚帖都还在孩儿这儿,昨日她胡闹改嫁二叔……”说到这儿他偷瞟了一眼裴绛,咽了口唾沫,才硬着头皮又道,“二叔不光没制止还答应了,是二叔抢孩儿妻有错在先,孩儿不愿敬茶!也不认锦姝是二婶!”
裴胤说完,屋内气压顿时低了下来。
柏氏慌得忙不迭看了老夫人一眼,只见老夫人原本慈祥笑盈盈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浑浊的眸子凝着裴胤。
柏氏心更慌了,忙起身戳儿子后腰,低语训斥他这是说的什么胡话,让他认错。
裴胤才不可能低头认错,这件事有错的是裴绛!
而且,他是裴府世子,是裴府的未来,日后老夫人和裴绛都只有靠他的份!
母亲怕老夫人,他可一点不怕!
再朝锦姝看去,她想当他大头正妻不成,就无理取闹改嫁二叔,她这么做为了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
果然,她以前的天真烂漫是装的,有心机爱耍手段才是真的她!
感受到裴胤的视线,锦姝亦慢悠悠朝他望去,相比他咬牙切齿对她的愤怒,她平静得许多。
听了他的话也没急着说什么,只是静静坐着。
教训裴胤,自有老夫人出面,根本无须她开口。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老夫人没说话,一直静默坐在一旁的裴绛倒是先开了口。
只见他神色冷然,语气不大,却出奇得具有压迫感,“我还不知,我一个家主娶妻,还需要你一个小辈认可。”
他斜睨裴胤,凤眸戏谑,语气霸道:“就算是抢妻,我裴家家主,就抢你之妻,又如何?”
“莫以为你是裴府世子这整个裴家就都要靠你。”他挑眉,声音又冷了几度,“须知,我能让你当上这世子之位,也能废了你!”
他当家主以来,家中大小事宜,他都不甚在乎,多的时候是冷淡待之,不闻不问。
对大房这个侄子他也是不喜比喜多。
之前乃是看他还算乖顺,又与锦姝有婚约,才点头立他当世子。
现在,锦姝是他的妻,而他还胆敢借世子名头,当面给他炸毛。
他当然不介意,世子之位换个人!
此时他神色冷肃下来,语气不容半点拒绝,目视裴胤,冷喝一声,“跪下!”
命令,“敬茶。”
裴绛自幼便以裴家家主培养,又年纪轻轻位居当朝首辅,周身的气度,以及发怒时凛冽之气,与生俱来的威压,自是非一般人能招架。
短短几个字,一个眼神,就已经震慑得裴胤心底发慌了!
柏氏和裴植在听到裴绛说要废了他世子之位时,就吓得大惊失色,忙将茶盏塞到裴胤手中,推搡着让他下跪敬茶!
裴胤还是十分不情愿,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地哆嗦着,被母亲推搡着,还是青紫着一张脸乖乖跪下敬茶。
裴绛冷脸没喝,只象征性接了茶就随手置在一旁桌几上了。
十足的,没给面子。
锦姝望着裴胤青得发黑的脸,还有锦湘跪下双手给自己奉茶,那紧咬嘴唇屈辱的表情。
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这还是头一次,她觉得裴绛这般严肃苛责很是顺眼呢。
敬茶毕,三房看够热闹走后,大房丢尽了脸面也灰溜溜走了。
裴绛吩咐下人去将锦姝的庚帖从大房那里拿回后,有事又匆匆出了府,锦姝又被老夫人拉着说了些话,过了半炷香才从前厅出来。
刚步入回廊,就看到裴胤黑着脸抱臂站在廊下似是在等她。
她目视前方,视若无睹,直接从他面前掠过,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裴胤怒了。
“锦宝珠,你没看到我吗!”
话毕,他一个箭步上前,当即拽住锦姝的一角衣袖。几乎是同时,锦姝手臂扯回衣袖,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小昭跟着她,见此也拧着眉上前一步护着锦姝。
隔着小昭,锦姝望向气急败坏的裴胤,嗤笑一声,道:“世子请自重,我是你二婶!我的名讳不是你能直呼的!”
裴胤只当没听见她警告的话,依旧自说自话,“锦宝珠,你至于把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吗?就因为我让鸠儿做大你做小,你就跟我置气改嫁我二叔?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妥协?你这般善妒,心胸狭隘,让你做小,哪里委屈你了?”
他拧着眉,狠狠睨了她一眼,警告道:“我奉劝你赶紧在回门前拨乱反正,你去跟二叔和祖母解释,都是误会一场。如此,我还能做到不嫌弃你,你还是我的平妻,我也会诚心待你。”
“但你也只能做小,不过,看在你因为太喜欢我才做出这些出格的事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日后会对你好一些!”
裴胤说完,耐心也告罄,不耐烦盯着她。
即便锦姝改嫁裴绛,即便锦姝现在表现的对他爱搭不理,冷若冰霜,裴胤就是有这个自信,在她心里仍是最喜欢他的。
毕竟,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她喜欢了她十几年,以后她也只可能越来越喜欢他。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逆悖之举,无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好争宠。
之前的锦姝,或许还会余情未了喜欢他,但是,现在做了预知梦,知晓他从前对她的感情都是虚情假意。
甚至,他亦知道锦湘对自己做了什么,梦中他还与锦湘一同迫害折辱自己。
不光找来最低贱的脚夫论女干自己,还隔天就将此事传出去,败坏自己名声,如此只为博锦湘一笑。
一想到此,她就只有满腔的怒火和恶心。
恶心的是过去十八年,她喜欢的竟然是这等人面兽心的畜生!
她现在才不会再喜欢他,不光如此,她还要收回曾经对他的好!
“我没闹。反倒是你,我改嫁你二叔你在这闹什么?”她反唇相讥。
“还说什么我喜欢你?我呸!我戳瞎了这双眼都不会再喜欢你!”
“我既嫁给裴二爷,就只喜欢二爷。你,有多远滚多远吧你!”
骂完,锦姝心里才痛快些,甩袖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裴胤在风中凌乱。
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
但,他压根不信。
一个喜欢了他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她一定是在欲擒故纵!
呵,果然是心机女人,不似鸠儿那般单纯可人!
“好,本世子给你台阶你既然不下,那日后你也休想再在我这儿得一分宠爱!明日回门,你也等着被锦家狠狠责罚吧!到时候别指望我替你说话!”
他对着走远的人影怒吼一声。
声音传入锦姝耳中,她顿住,扭头,目光冷冷遥望他,冷笑一声,“用不着你费心!对了,忘了告诉世子一声,我给你的透骨玲珑针,还请明日交还于我,那毕竟是我的东西,我如今是你二婶,东西在你手里握着。”
“不合适!”
说完这,锦姝潇洒转身,彻底消失在回廊。
透骨玲珑针是锦姝找人专门打造的这套灸针,大周国仅此一套。
且此灸针头部是由一种特殊骨头所制,巧妙的与银针结合,针灸时比寻常的银针效果更佳。
还自带祛毒的功效。
他也全凭此银针,才得以顺利考入太医署。
太医院里,许多医师可都眼红他这套银针。
而裴胤自也知道,他的医术能在他这年纪达到现在这样的高度,多半功劳都是此银针。
他一听锦姝要要回这套银针,当然不愿意了!
这银针是她送给他的,既给了他就是他的,他凭什么还给她啊!
翌日,回门当日。
锦姝起了大早,梳洗完毕后,便带着小昭出府去端阳侯府。
裴绛从昨日出去一直未归,夜里也没回来,不过今早他倒是托人带了话来,说虽不能陪她回门,但事情忙完就去端阳侯府接她。
锦姝倒也不甚在意,裴绛能同意娶她,已经是大发慈悲,她可不敢奢求一个讨厌自己的人陪自己回门。
所以,她本就打算自己回。
马车缓缓行驶,一路上,灌进耳朵的都是在议论前日她惊人之举,改嫁裴家二爷的事情。
大小茶肆,往来行人,都议论得津津有味。
当然,延伸出来说得最多的还是,因为端阳侯五小姐锦湘霸道抢了姐姐的婚事,锦姝忍无可忍这才在成婚当日改嫁裴二爷的。
听到这些话,锦姝不动声色微微一笑。
马车很快到了端阳侯府。
锦姝下马车,进了侯府刚到前厅,就见锦湘和裴胤早就到了。
锦湘一如既往地乖顺讨巧地依偎在母亲身边,而裴胤见她来了,阴恻恻笑着,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而坐在上首的父亲母亲,眼神在触到她的那一刻,脸上原本慈爱温柔的笑瞬间无了。
黑着一张脸瞪着她。
端阳侯锦仕一看到自己这个不孝女进来,胸口就燃起一团无名火,猛拍桌几,怒喝:“逆女!还不赶快跪下!”
话音落,伴随着的是两侧早就拿着木棍等着的嬷嬷,上前一人一边,猛打她小腿上,只听扑通一声,膝盖骨撞击地板的脆声。
锦姝被迫直直跪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从膝头传遍全身,疼得她直倒抽凉气,鬓角霎时被一层密汗打湿。
“当场改嫁,让我们端阳侯府蒙羞不说,还让鸠儿和世子受牵连,跟着颜面扫地!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
“说,你错了没!”
玉手轻柔膝盖,缓了好一会,锦姝才抬头,看向不由分说指着鼻子骂她自私自利怒的父亲。
心中莫名一阵酸楚,“女儿没错!”
见女儿回答得这般理直气壮,端阳侯面上怒火更甚,“好啊你,拒不认错,不知悔改,真是反了你了!看来不打你你是不会知道自己错哪了!来人啊,家法伺候!”
“父亲!”锦姝红着眼猛地高喝打断父亲。
她目光灼灼望着他,喉咙涩得发干,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声开口,问出她一直想问的话:“父亲,我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被锦姝冷不丁这么一问,端阳侯明显愣了一下,拧眉怒瞪着她,不知自己这个心机深沉的女儿,这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锦姝满心委屈,“女儿只是想问一问父亲。五妹妹和裴世子情投意合,我作为姐姐,改嫁裴二爷成全他们,明明让出婚事的是女儿,委屈的是女儿,为何您却要惩戒女儿,说是女儿的错!”
“父亲现在觉得女儿改嫁此举让侯府丢了脸面,让五妹妹颜面尽失,那父亲,女儿问问您,与裴家的婚事本就是我与裴世子的,是五妹妹横插一脚,还以平妻身份与我一同嫁去裴家,还让我做小!”
“此事若传出女儿在盛京的颜面会不会尽失,日后裴府上下如何轻慢看待女儿!女儿以后将会面临何等欺辱的境地!”
“这些,父亲你可曾为我想过担忧过!”
锦姝的质问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如今,五妹妹已然成了世子夫人,彻彻底底抢了我的婚事,占尽好处的是她,她只不过被外面的人传了几句抢姐姐婚事这等不痛不痒的话,父亲就要家法伺候惩罚我!”
“父亲您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竟能偏心至此?”
“混账东西,你还敢编排起你父亲我了!你让侯府上下蒙羞丢人,就是错了,还扯什么偏心!”端阳侯有一瞬间的心虚,但这心虚很快就被又涌上来的怒火掩盖了下去。
“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装可怜耍心机,和鸠儿争宠!枉鸠儿方才还替你说好话,让为父轻罚你,你现在却反咬鸠儿一口!当真是心思歹毒,死性不改的东西!”
徐氏搂着依偎着她的锦湘,眼神从锦湘脸移开,温柔神色当即变得冷漠厌弃,朝锦姝扫去,道:“宝珠,你就不能懂事些,别再无理取闹了?”
“我和你父亲好吃好喝养你十八年,鸠儿才在侯府三年,我们哪里偏心了?再者说,鸠儿她是我们侯府福星,我与你父亲只不过对她好这么一点儿,都不及你十分之一,你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斤斤计较,处处与她争宠。你怎么变得这么善妒心胸狭隘了?”
“母亲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大哥锦林拧眉,亦满脸鄙夷:“四妹妹,我也没想到你能善妒计较至此,不惜改嫁损害侯府名声也要争宠!莫不是,你以前表现的洒脱爽利,毫不计较的性格都是耍的心机装出来蒙骗我们的?”
二哥极其厌恶斜了锦姝一眼,讥讽道:“大哥,这还用问,肯定是装出来的呗!有这样表里不一心机叵测的妹妹,我出门都觉得臊得慌!”
言罢,他又指着锦姝叱道:“锦宝珠日后出门你莫要说是我锦柏的妹妹,我丢不起这个人!从现在开始,我就只有五妹妹和六妹妹这两个妹妹!”
“二哥说得对,我也只有五姐姐一个姐姐!”贴着徐氏站在另一侧的端阳侯府六小姐锦年也扬着小脸跟着娇声道。
此时的场景,与这三年间每一次她与锦湘发生冲突时一样,锦家所有人都又站在锦湘那一边,声厉惧色地讨伐她却百般维护锦湘。
而就连盛京城的百姓都能看出来他们偏心锦湘的事,偏他们却都不承认。
这让锦姝不由得想起预知梦里的他们。梦中,他们和裴胤一样,知道锦湘给自己喂了傀儡蛊,虽然他们是后来才知道锦湘想要以平妻与自己一同嫁给裴胤,就是为了操控自己,毁了自己的。
可他们知道后,依然全都无动于衷。
任由看着自己被毁清誉,被折辱羞辱。
甚至还做出扒光她衣物,丢在大街上让人观看耻笑的举动!
只因这样做,能让锦湘一笑!
而他们曾经对自己的所谓的疼爱,包括给她起的字宝珠二字,如今听来都显得格外讽刺!
但,她其实心里还有一方期许在的。
毕竟她是他们亲生的女儿,是养在他们身边十八年的女儿,就算再掺了假,便应该也有一分真心在的吧?
她能做到看清裴胤后,对他的感情彻底放下,却对朝夕相处了十八年的亲人,做不到。
所以,她方才才会那般的试探。
可换来的却是他们的恶意曲解,冷眼嘲讽,百般嫌弃。
可见,他们对她,是真的一点儿真心都无。
锦姝的心现在才彻彻底底地冷了下来。
微红的眸子也一点点回归正常之色,再抬眸看向父亲母亲他们,她眼底没了一点儿感情。
回想这三年,因为锦湘的到来,她备受冷遇,但她仍坚信他们是真的爱自己,觉得只要自己掏心掏肺对他们好,他们总会看到,不再因为自己是灾星疏远自己。
所以,这三年无论他们想要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辞辛苦去搜寻来送给他们,落到他们手里的好东西不计其数。
可她这般真心对他们,却都被他们以为她是在耍心机,在和锦湘争宠。
更可笑的是他们一面嫌弃她,却一面对她送来的东西,照收不误。
锦姝讥笑一声。
既然他们都对她虚情假意,冷血无情,那她也没必要再对他们掏心掏肺。
都认为她在争宠,那她把对他们的好给他们的东西一个个都收回!
如此,就不是她在争宠了吧!
左右,她也只有一年的活头,等集齐千毒花,服下,她也就死了。
既然都要死了,她当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才不会在委屈着自己!
这虚假的亲情,喂不熟的亲人不要也罢!
此时,她无比庆幸,自己做了那个预知梦,看清了身边这些牛鬼蛇神!
端阳侯最在乎侯府名声,侯府的荣辱。
一想到今日下朝,那些对家的大臣,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讥讽他,还有人弹劾他,治家不严,闹出天大笑话。
他那心情就变得更差!
再想到回来路上,那些无知百姓,议论他的鸠儿,抢姐姐婚事,他的脸就更阴沉了。
当下怒喝一声,吩咐一旁的婆子们,将锦姝拉下去,板子伺候!
小昭今日跟着夫人回门,今儿她算是开了眼界。
她是看过一些真假千金的话本子,虽也多是对假千金宠爱有加,但那是自小当真千金养在身边的人儿,付出真实情感的。
自然多偏宠。
她可是头一次见,放着自小养在身边的真千金不宠,偏宠半路养的假千金。
再传那锦湘是福星,也不至于独宠如此。
小昭又想到之前早有耳闻,端阳侯府自打假千金入府就对其格外宠爱,冷落夫人。
都说谣言半真半假,可对此谣言,她瞧着那谣言传得还是太过保守。
小昭望着自家夫人,不自觉心头一酸,实打实心疼起来。
又听端阳侯要打夫人板子,她当即站出来,护鸡崽一样张开双臂护住自家夫人。
“谁也不能打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已经不是端阳侯府之女了,侯爷,你无权打夫人板子!若是被我家家主知道了,定是要来替夫人声讨你们的!”
“哪里来的贱婢,拖下去,掌嘴一百!”端阳侯挥手怒喝,他这是教训自家女儿,就算裴绛也说嘴不得!
而且,裴绛此人旁人不了解,他最是了解,他最是讨厌自己这个女儿。
那日能答应娶她,没让她下不来台,已经是他大发善心。
怎么可能还会专门为了她,跟端阳侯府作对!
怕是他此时也正后悔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想着怎么甩掉她呢!
才不会管她死活!
思及此,端阳侯就更不把小昭的话当回事,勒令婆子们赶紧动手!
他这两日在官场上受的屈辱,今儿是无论如何也要拿这逆女出气。
锦姝很感动小昭能这么护着自己,她自然不会让小昭因自己受牵连。
当然,她也同样不觉得,裴绛会如小昭所言护自己,而且她来回门也不是全无准备,她早就想好了父亲对她用家法时的应对之策。
她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又拉着小昭护在身后,目光直视父亲。
冷声道:“父亲今日若对女儿和小昭用家法用板子,那五日后太后的寿宴上,您打算送的那奇异寿石,便别想送了!那寿石如今就在女儿手中,但凡今日女儿被打一板子,女儿就将那寿石砸了去!”
成婚前,父亲就一直在为太后寿宴的生辰礼发愁,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想怎么讨好父亲,听说了父亲的烦忧后,当即就命江湖中结识的朋友,去搜寻了这颗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异寿石。
这寿石非雕刻乃是天然形成的寿字,虽瞧去无甚特别,可置在阳光下,便能散发出夺目光彩。
乃是奇观。
父亲如今是一品户部尚书,这几年父亲一直想入内阁议政,皇上本也有意增加内阁人选,父亲正好就在人选里。
若是在太后寿宴上得皇上瞩目,自然,对此也有助益。
是以,她寻得此寿石后,在寿石运回之前,就托人画了画像告诉了父亲。
父亲见之大为欢喜,只等着寿石回来,在太后寿宴献此寿石,得太后欢喜,皇上赏识。
其实前几日那寿石就到了,锦姝命人悄悄将寿石置在嫁妆里,本来就想着回门这日,她亲手拿来献给父亲。
自然也是希望回门这日,她献出寿石,父亲能多看自己一眼,不被冷落。
所以并未提前告知父亲,寿石已经到了。
也好在她没提前说,现在才有东西能拿捏住父亲。
而果不其然,端阳侯一听此,气得额角突突直跳,却还是抬手拦下,没让嬷嬷再去动她。
“锦姝,你这是在威胁为父吗!你寻来的寿石,那就是侯府的,侯府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砸了它!”
锦姝勾唇冷笑,“父亲,你都说了是我寻来的寿石,我寻来的自然是我的,我自然有资格如何处置它了!”
“再说我威胁您……”锦姝面露讥诮,冷若冰霜道:“我就算是威胁父亲了又如何?父亲不分青红皂白要家法惩处我,我再不护着点我自己,难不成还一边被您打得狗血淋头,一边双手奉上寿石?”
“我又不贱!”
“你——当真是逆女,逆女!”端阳侯被她最后几个字气得暴跳如雷,脸色紫黑如猪肝。
却也只能咬牙骂她逆女,发作不了别的。
“四妹妹,你就不能别惹父亲生气了吗?那寿石是你说的送给父亲的,现在又出尔反尔威胁上父亲了?你的品行怎么这么恶劣!”锦林又开始批判起锦姝了。
锦姝睨了大哥一眼,从前她最是敬重大哥,觉得他是这个家最公允的存在,也是最起码明面上不那么偏宠锦湘的。
可做了预知梦,她才知道,那不过都是他的伪装,而且,他这人是这个家最自私双标的。
还惯会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我品行恶劣?”锦姝挑眉,而后毫不留情戳穿他道:“那大哥你先前答应给父亲准备的流光翡翠玉石,到手了却不舍给父亲,转头拿去讨好未婚妻刘家,反而对父亲谎称没找到,你这算不算品行,十、分、恶、劣?”
十分恶劣这四个字,她咬字极重,讥讽地看着锦林,嗤笑一声又说:“毕竟,我不给父亲,是正大光明说了不给,大哥你这不光出尔反尔还撒谎欺瞒了呢!”
锦林听后当即变脸,谎言被揭穿,他那张脸登时羞得通红。
想狡辩却为时已晚,慌乱的神情早出卖了他,最后顶着父亲投来的森冷审视目光,只能硬着头皮苍白辩解,“父亲,我没有,是四妹妹胡乱攀咬!”
自己长子有没有他看一眼就知道了。
不过端阳侯确实有一瞬怨自己长子,毕竟他一开始答应了他,他以为十拿九稳,所以也没准备旁的贺礼,直到他说没找到,他才开始着急忙慌起来。
也是这时,锦姝替他解了燃眉之急,说是找到了寿石。
但,端阳侯了解自己长子,他隐瞒自己,定是事出有因,绝非故意。
所以,也就一瞬他就不怨自己儿子了。
反而将目光恶狠狠投向自己这个女儿,她还真是变得越发恶毒,都开始学会挑拨离间了!
锦姝自也感受到父亲投来的锐利的眼神,对家人没了期许和期待,自然,他们再怎么恶劣地对自己,自己也都不觉得伤心难过。
锦姝泰然处之,杏眸清清,毫无畏惧地与他的视线对峙。
最后,还是端阳侯败下阵来,太后寿宴在即,他根本来不及准备旁的贺礼,只能妥协。
不过没用家法惩处锦姝,却让她在祠堂跪了一整日。
锦姝这三年几乎一多半时间都是在跪祠堂,跪一整日是家常便饭。
她也没异议。
只是跪到天黑离开侯府前,她去了祖父的院子,去看了一眼祖父。
祖父从三年前她重伤回来,因伤心过度,旧疾复发,这三年一直在院中卧榻养病。
近些时日,精神倒是好些了,但大多时间都是在昏睡,昏昏沉沉的。
她去看祖父时,祖父还在昏睡,她便没打扰祖父,只在门外行了礼便走了。
刚走到侯府门口,却又见端阳侯特意命人想跟着她回裴府将那寿石搬回侯府。
锦姝没同意,只道,等寿辰宴时,她会带去宴会献给太后。
端阳侯听下人传话,暗忖了一瞬倒也没强制去抬。
他这个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心里怎么想的他是一清二楚的,今日威胁他免被罚也好,又挑拨离间也好。
无非一个目的,就是争宠。
且那寿石她知道对他来说多么重要,就算为了讨好他这个父亲,她肯定也会如约献给太后不会再耍花招。
只是,这点他倒是想岔了。
锦姝已经不打算讨好他们任何一人,如今的他们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而且,她还真的会耍花招。
那寿石是她搭上人脉花自己私库的钱,重金买回来的,只换免去一顿打,就白白给父亲,让他拿着自己的东西献给太后,最后好处还都落在他们头上?
这亏本买卖,她怎么可能做!
太后寿辰那日,她的好父亲就等着瞧好吧!
锦姝从端阳侯府出来,直到坐马车回到裴府,都没见裴绛人。
这自然也在她意料之中,早上他派人送的口信,想来也是表面之举,全了她面子而已。
所以,她也不生气,面上也没不高兴。
反倒是路上小昭一直替裴绛解释。
回到裴府,老夫人还特意叫她去了荣雅阁,也替裴绛亲自解释了一番,说是他有公务在身,没抽出身来。
锦姝不觉得有什么,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老夫人不信又拉着她左右宽慰了好一会儿,又是送首饰送布匹,见她是真的没生自己儿子的气,这才放她回去。
锦姝回来后,坐下来,才觉得膝盖异常的疼。
因着不想让老夫人担心,所以,她并没给老夫人说自己被罚跪祠堂的事,也嘱咐了小昭不许说。
这会儿小昭拿出药膏,正给她上药。
撩开裤头看去,膝头都已经肿了一圈了,上面还布满了斑驳青紫的瘀青。
看着很是可怖,可是把小昭心疼坏了。
替她抹药的手都是极轻的。
锦姝倒是不矫情,疼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自小跟着祖父习武,磕磕碰碰的早习惯了,不似寻常的小姐那般娇贵。
但小昭心疼夫人,便是夫人说让她大胆使劲涂,她也不舍得。
涂好药膏后,锦姝让小昭去问了府上丫鬟,得知裴胤此时就在府上陪着锦湘纾解心情,且她昨天让他将透骨玲珑针今日给她还来,他压根没打算还,还将那银针贴身带在身上。
似生怕她偷了去。
锦姝就知道他不会乖乖给,于是她叫来小昭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小昭听后眼睛一亮,出了院子直奔裴胤的衔玉院。
衔玉院。
裴胤刚哄完锦湘,送她回房休息,又特意去吩咐了手下人,将外面传她抢姐姐婚事的谣言赶紧压下去。
吩咐完,正要回房继续陪锦湘,就见临渊阁里的丫鬟朝他走了过来。
裴胤一见是伺候在锦姝身边的那个小昭,就知道她是干嘛来的。
先发制人道:“锦姝可是命你来朝本世子要透骨玲珑针的?你去告诉她,那银针是她早已送给我的,送出的东西哪里有再要回去一说!本世子是不会给的!”
“就算这事捅破天闹大了,那也是她锦姝不在理!本世子不还她,亦是合情合理!”
小昭冲世子行了礼,便听世子这义正严词的一大串话,她只是抿唇笑了笑,才不紧不慢开口。
“世子,夫人说昨夜她又想了想,正如世子所言,送出去的东西,确实没道理再要回来。”
“夫人让奴婢来,是想告诉世子,世子手中的透骨玲珑针有一根上面的骨头有些开裂,需要修复。且,其余的银针也需要渡一层特殊的油,再行烤制晾晒,才能防止别的银针与之一样开裂的。”
“夫人让奴婢找世子是问你拿回银针,待夫人修复开裂的银针,并渡好一层油后,再交还于世子的。”
有白日在端阳侯府锦姝威胁端阳侯此举,此时听了小昭的话,裴胤自是不敢信。
只以为是锦姝想要抢回他手中玲珑针的手段。
小昭也不急,只道让他自己查看一下便知她说的真假。
裴胤半信半疑,从怀中拿出银针,四十二根银针,他逐一查看,果真看到一根银针上端的骨头有些开裂。
再不修复,怕是就彻底断了。
裴胤虽信了小昭说辞,但也有提防之心,只道修复可以,但需要他在场,看着锦姝修复。
小昭浅笑:“修复非一日之功,再加渡油,怎么着也需要七日,世子如何能日日在场?”
“再者说了,我家夫人是看在与世子多年情分上,出于好心免费替世子修复。世子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我家夫人也不必自找麻烦,这银针,世子您自己去找人修吧。”
言罢,小昭就转身要走,一点不带留恋的。
可刚走一步,就听到裴胤道:“你等等!”
他狐疑盯着小昭,拧眉道:“锦姝当真只是想替我修复银针?”
小昭眼睛不带眨一下,“千真万确。”
又淡声道:“而且夫人还说了,夫人料到世子会不信,若世子不愿或不放心,让奴婢不必纠缠。”
听到这儿,裴胤便十分信了九分。
也是了,锦姝喜欢他,对他好为他着想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而且,她没能如愿嫁给他,自古以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此时心里肯定更加喜欢他,比之前也会更加对他好。
昨日说什么不喜欢他,让他将玲珑针还她,想必也只是气话,昨夜她的气散了。
今日又见自己当真没替她说话,冷眼看她被锦家人训斥,更是知道自己之前对她的好。
抹不开面与他谈和,这才借丫鬟来找他说给他修复玲珑针,来缓和关系的。
对,一定是这样。
裴胤在心中无比肯定道。
脑子里这么想了一圈,逻辑通顺,全都想通,心这才彻底放回肚子里。
眼底溢出得意,他就知道,锦姝不可能不喜欢他。
“既然是她主动来讨好本世子,替本世子修复银针,那本世子就勉强给她个机会。”裴胤一脸傲娇说着,并将手中的银针递给小昭。
而后还不忘嘱咐她,“修复好后,记得让她亲自给本世子送来。”
小昭如夫人所料拿到透骨玲珑针,双手紧握,低着头勾唇暗笑一声,抬头时面上的情绪早遮掩了下去,连忙点头应是。
之后,便抱着银针告退,一路小跑回临渊阁。
一入寝屋,雀跃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奴婢照您说的,世子果真放心将玲珑针给了奴婢。”
说着,将怀里的透骨玲珑针递给夫人。
“只是夫人,您怎么知道这玲珑针裂了一根?”
闻声,锦姝暗想,这还多亏了预知梦,梦中她不光知道了大哥蒙骗父亲将琉璃翡翠玉拿去讨好未婚妻刘家,也知道了她给裴胤的玲珑针会出现开裂情况,且也知道了修复和渡油的法子。
不过,这个她自不会告诉小昭。
如此光怪陆离的事,说了她也未必信。
只道,她出嫁前有看过玲珑针一眼,无意间发现的有裂开的迹象。
加之这套玲珑针裴胤宝贝似的攥着,有裂开损毁的情况,他自然是最担心最着急的。
且他也知道此银针只有她能修复,再让小昭去拿银针时,表现的不是为他的银针而来,只是出于好心帮他修复。
不愁他不肯交出玲珑针。
如今玲珑针到手,她怎么可能还会还给他?
修复裂痕和渡油两日就够。
玲珑针不能在自己手中,否则依裴胤的性子,指不定还怎么变着法来找她麻烦想要抢回玲珑针。
思及此,她眸光一闪想好将银针送给谁了。
到天大黑时,裴绛才匆匆赶回来,拭净手掌的血迹,从追风手中接过木盒,打开来看里面是北漠月白玉镶嵌的头面。
这是皇上听闻他突然成婚,赶在他在暗影阁审讯完犯人离开前,命宫中太监送给他的贺礼。
正好,连着审讯了两日,今日也没来及陪锦姝回门。
他想拿此送给她当赔礼。
进了寝房,打帘绕过屏风,行到里间,却见大红绸面衾被上微微隆起,躺在床榻上的人,正睡得酣甜。
他轻手轻脚走近,将手中木盒轻轻放在窗边的梳妆台上,盖子打开。
又蹑手蹑脚走到床榻,坐下,歪头,凤眸低垂,浓密微翘的眼睫,遮住他半个瞳孔。
借着暖黄微晃的烛火,只能窥见墨色瞳孔倒映的几根睫羽。
望着熟睡的人儿,面颊白里莹红,似沾了水的水蜜桃,睫毛微颤,下方是莹润可口的红唇。
整张脸恬静又娇艳。
他自是不忍吵醒眼前娇人,又轻轻去了外间,梳洗换了身寝衣,手中才拿着一瓶黑紫鎏金圆形药盒重新回到里间,坐在床边。
今日回门,端阳侯府刁难锦姝,让她罚跪了一日的祠堂,此事追雨已经一字不落告诉他了。
他轻轻掀起衾被,露出一双瓷白玉足,撩起裤腿,润白的小腿上,是青得发紫的膝头。
现在还微微泛着肿。
一看到这儿,那双凤眸便冷得凝了一层霜,墨黑的瞳孔涌动着阴戾之气。
这药是他从皇上那硬是抢来的,最上等御用膏药,一瓶抵千金,对活血化瘀有奇效。
他打开药瓶,里面是奶白色药膏,当即抠了指甲盖大小,用中指和无名指指腹,轻而缓地给她上着药揉着。
药膏散发着清凉薄荷香,涂在肌肤上也凉凉爽爽,并不会觉得疼。
锦姝还在睡梦中,刚涂上药膏时,她双腿轻颤缩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乖乖让他上药。
半盏茶功夫,药膏用去一小块。
裴绛收好药,才又去外间净了手。
随后披上外衣去了书房,拿出拟好的让皇上挑选入内阁名单,抬手用红笔将端阳侯的名字直接抹去。
复招手,追雨出现在书房。
“今日端阳侯刁难锦姝,可是我那好侄儿撺掇的?”
追雨拱手点头,“昨日他还拦下夫人想让夫人自己与裴老夫人说都是误会,还去当他的平妻。不过,夫人没同意。夫人还说,既嫁给了主子您,就只喜欢您。”
追雨很会抓重点,末了着重加了这一句。
裴绛冷厉的凤眸,听到这句话,肉眼可见柔和下来。
如春风化雨。
追雨瞧在眼中,暗暗记在心里。
得知裴胤现在在恼京中谣传锦湘抢锦姝的婚事,惹得锦湘不快,还下令着人去压谣言。
裴绛一个眼神朝追雨扫去,追雨当下会意,退下去办。
而接下来几日,京中的谣言不降反增,还传出裴胤背信弃义,负心薄幸,与锦姝有婚约,还暗中勾搭锦湘。
端阳侯府提出让锦湘平妻嫁给他,便是为了遮掩他们暗通款曲的丑事。
一时间,端阳侯府和裴胤以及锦湘的名声更是败坏了一个度。
皇上都知晓了此事,上早朝还单拎出端阳侯和裴胤二人,好生训斥了一通。
二人脸色铁青,下了朝,都没脸与同僚打招呼,直接灰溜溜钻进马车,都不约而同走了。
马车里裴胤,十个有九个纳闷,他明明着人去压这谣言了,怎么谣言没压下去,还愈演愈烈了!
不明所以的锦姝也很疑惑,不过她倒乐见其成,看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们这么欺负她,都在帮她。
另一边,追雨事情办得极好,得了赏钱,去买了酒。
不给追风喝。
转眼间,到了太后寿宴这日。
裴府由裴老夫人牵头,带着三个房的人乘车直奔皇宫。
裴老夫人喜欢锦姝喜欢得紧,本想让她同乘马车的,却瞧见这几日忙得见不到人的儿子,今日倒是得空,向来不喜宴会的他,破天荒要陪着一同去参加太后寿宴。
她自然不能当那个碍眼的,便安排了大房大夫人柏氏,陪着她一同乘车。
刚好,她也想与她说一说最近掌家的事。
驶在裴老夫人后的马车内,裴绛坐在一侧,锦姝坐在正位,却是紧紧靠着一角,二人坐的都能隔出一条河。
没办法,锦姝对他的害怕,是天然的,尤其只有他们二人在狭小的空间内。
锦姝觉得,自己害怕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而裴绛凤眸微眯,瞧着她坐那么远,生怕离他近了,那脸就更黑了。
锦姝见他脸色黑沉,也就更怕了。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之前每次被他带到书房,黑着脸训斥她的样子。
好在马车很快驶到皇宫,下了马车,只要不单独与他相处,锦姝就会好很多。
甫一下马车,她正看到从另外马车上下来的乔神医。
乔神医自也看到锦姝,微微一笑拱手上前与她打招呼。
又谢她给的透骨玲珑针,可是帮了他大忙,这几日给裴绛行针疗养身子,都眼见地瞧着他身子比之前好多了。
锦姝抿唇一笑,只道能帮上忙就好。
乔神医是裴绛的私人医师,因他自幼体弱多病,故裴老夫人遍寻大周国,给他找了个神医,便是日常跟在他左右,专门为他调养看顾身子的。
成婚那日,裴绛答应娶了她,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她自当投桃报李。
从裴胤手中要回玲珑针后,她就想到了将此针给他,让他代为给乔神医,有此针想必对他的身子疗养上也有帮助。
只是,这几日他总早出晚归,很多时候她都睡了他才回,她还没起他就走了。
一直没机会当面给他,恰巧昨日出门正遇到抓药的乔神医,她才将玲珑针直接给了乔神医。
乔神医自也知道她给他这套珍贵的玲珑针为何,所以方才才那般说。
二人才寒暄了几句,后下马车的裴绛,眼见着在马车一副受惊小白兔,一声不吭的人,却对着自己的医师有说有笑,脸顿时黑成墨汁。
大步走过去,直接横插在二人中间,还用暗劲撞了乔神医肩膀一下。
而后,直接上手,拉着锦姝,不管不顾将人带走了。
锦姝:“呃……”
乔神医:“……有病吧,这人。”
他揉了揉撞疼的肩头,劲儿还挺大,嘀咕了几句,才甩着袖子跟了上去。
锦姝的膝盖早就不疼了,瘀青也两日就消了,她还感叹小昭从哪儿买的药膏,竟然有这般效果。
现在被裴绛拉着大步走着,自也无碍,只是他身量高,步子大,她要跟上他,几乎是小跑着的。
锦姝想要说什么,但好像从上马车开始,他就不大高兴,她便又闭上嘴,不打算自讨没趣。
只是让她有些费解,也不知道她将玲珑针给乔神医好给他行针疗养身子,他到底领没领这个回礼。
锦姝被裴绛拉着入了席,直到落座,那手都没有要松的意思。
锦姝轻轻抽了几下,没能抽出来,也就不敢挣扎,任由他拉着。
而坐在一旁的裴老夫人看到自己儿子铁树开花开了窍,心里那个乐,嘴角都没掉下来过。
坐在裴老夫人身后右侧的裴胤,亦是瞧见了那紧紧拉着手的二人,眉头不自觉皱到了一起。
心里泛起连他都没察觉的酸意。
依着他坐的锦湘,见他眼神正朝锦姝看去,捏着茶盏的手一滑,滚烫的茶水浸红了她食指。
只听哎呀一声娇声,裴胤思绪瞬间被拉回,满脸心疼地问她怎么了,见是茶水烫红了手,当即训斥了一旁斟茶,她的贴身婢女。
又满脸心疼握着锦湘的手,轻轻吹着,无比的关心。
锦湘这才如愿歪头靠在他肩头,温柔又懂事地说着她没事莫要训斥丫鬟等话。
裴胤闻此更是心疼,刚浮起的那股酸意,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锦姝深深的厌恶。
回想方才看到的锦姝和裴绛拉着手的画面,一定是锦姝故意表现给他看到,就是想要让他吃味。
这是她惯用的争宠引他注意的伎俩。
呵,她,还真是上不得台面,只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一点都比不像鸠儿这般单纯善良!
窥见裴胤眼底神色变化,枕在他肩头的锦湘,微微埋下头,勾唇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再说另一边,同样入席的端阳侯一家,正坐在裴家斜下方的位置,端阳侯落座后,冷着脸狠狠剜了紧紧拉着裴绛不撒手的锦姝一眼。
暗骂了句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简直丢端阳侯府的人!
徐氏瞧见也直捂眼睛没脸看,自己怎么生出个这等没脸没皮的女儿。
锦林锦柏和锦年都同样对她嗤之以鼻,满脸鄙夷斜视着她。
都以锦姝是他们的妹妹和姐姐,感到羞耻!
不过,端阳侯只是暗骂了一句,倒是没发作,想到来时他亲自去特意查看了,锦姝果真将寿石带了来,正放在众朝臣带来的贺礼安放的屋子内。
看在她还算识趣,知道日后还要仰仗他这个父亲,也看在她讨好他的份上,端阳侯只让徐氏命丫鬟去提点她一二。
让她在宴会上注意礼义廉耻,别再给锦家抹黑丢人!
毕竟,这几日锦家丢的人还不够多?
这厢,锦姝耳边听到母亲身边丫鬟,替父亲母亲训斥她的话,一脸的无语。
目光扫去坐在他们身后第二排的锦湘,她这会儿正被裴胤搂着抱着,吹着早不红的手指呢。
说她不检点,怎么不去说锦湘?
转念又想到末了那丫鬟说的,近几日锦家丢人够多,让她莫要再丢锦家人的话。
锦姝原本有些堵的心口,瞬间通畅了。
是以她没说什么,只对着母亲派来规训她的丫鬟,乖顺点头应声知道了。
待那丫鬟走后,她红唇轻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锦家更丢人的,还在后面呢!
很快,皇上和太后也一并入了宫殿。
宴会开始。
裴绛这才松了锦姝的手。
得了自由,锦姝忙抽回,在云袖下悄摸舒展五指。
余光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中,裴绛的嘴角不动声色扬了扬。
转眼间,到了说祝寿词,献贺礼的环节。
裴家刚好排在锦家前祝寿献礼。
裴老夫人出身世家大族,最擅长诗词,未出阁前,还入宫当过一段时间太后诗词侍女官。
深得太后喜欢。
也是因为后来她嫁了人,太后统管六宫,疏于来往。
但往日的情分,还是在的。
所以裴家乃裴老夫人起身上前,亲贺太后寿辰。
只见裴老夫人一身剪裁合身的灰褐色绣梅花锦缎衣裙,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翡翠绿玉簪斜插在发髻上,更显她素雅端方。
脸上虽有褶子,却为她优雅气质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裴老夫人行礼说完祝贺词后,却迟迟不见有人将贺礼带上来,又听裴老夫人道:“太后娘娘,臣妇今日为太后准备了一件特别的寿辰贺礼,需要太后娘娘随臣妇移步殿外。”
“哦?”太后听到她的话后,被钓足了胃口,“究竟什么贺礼,还需要去殿外看?”
裴老夫人笑着卖着关子,“太后娘娘,您到殿外一看便知了,臣妇敢保证,您一定会喜欢。”
听裴老夫人这般说,太后的兴致就更浓了,当下起身,由身边嬷嬷搀扶,朝殿外行去。
皇上看了一眼搀扶着裴老夫人的锦姝,便也扶着母后朝殿外走。
其余众人跟在皇上和太后身后,待到了廊下,裴老夫人含笑看了一眼身边贴心搀扶着她的锦姝。
锦姝微微点头,之后吩咐小昭让人去将那寿石抬上来。
须臾,寿石被四个侍卫合力抬到了院中央,小昭上前一把将遮盖着寿石的黑布扯了下来。
此时正午的阳光强烈,直直打在寿石上,原本瞧着普通的寿石,登时绽放出五彩的光影。
且便是在缤纷缭乱的光影下,也能清清楚楚看出是一个寿字。
仿佛是哪位神祗用神笔亲手写下的寿字一般。
那场景可谓是壮观。
就连在皇宫见惯了奇珍异石的太后,现在见此寿石,都不由得连声惊叹。
更重要的是,这乃天然寿石,除了壮观外,是它有着天赐福禄,长寿永年的好兆头。
这个才是让太后最欢喜的点。
知道裴老夫人果然没故弄玄虚,这个贺礼她当真是喜欢得紧!
裴老夫人宠辱不惊笑着,没独揽功劳,只道,这是她的儿媳锦姝,着人为她寻的这奇异寿石,她这才得以献给太后。
太后高兴,闻此视线才朝裴老夫人身边,乖巧站着的,头上戴着那套北漠月白玉镶嵌的头面的锦姝。
是一张极为精致的五官,巴掌大的鹅蛋脸上,玉肤杏眸,黛眉朱唇,原本华贵斐然的北漠月白玉镶嵌头面,不仅没夺了她的风头,反而还更衬她清婉瑰丽。
如此绝色,便是放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都异常出彩。
太后不禁暗暗感叹她的娇容。
忽地,又想起前几日,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端阳侯养女五小姐抢自己姐姐婚事之事。
太后也略有耳闻。
听闻,是端阳侯府上下都偏心那养女,不仅让养女以平妻嫁给裴家世子,还让亲生女儿做小,是逼得这孩子没办法了,才当场改嫁裴家不举且体弱命短的家主,亦是裴老夫人的嫡亲儿子裴绛。
太后的眼神顿时柔和了下来,生得这般好看,瞧着也是个性格极好的孩子,却不被亲生父母所喜,当真可怜。
“你替你婆母寻来的这寿石进献哀家,哀家很是喜欢。孩子,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哀家今日都满足你!”
锦姝将寿石给裴老夫人当作太后寿辰贺礼,一来是不想便宜自己那个爹,二来其实也是感谢裴老夫人对自己的喜爱和护佑。
况且,成婚第二日老夫人就把祖传的玉镯给了自己,自己帮老夫人也是应该的。
她没想到老夫人会在太后面前将功劳都给她。
锦姝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夫人,才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道:“臣女没有什么想要的奖赏,唯一所求的,就是太后娘娘您长寿安康,婆母亦能福寿永驻。”
这话说出来顿时逗乐了太后,眼中对她的欢喜,更是不加遮掩,“你这孩子嘴倒是异常的甜,哀家喜欢!”
太后望着眼神清澈,模样真诚的锦姝,笑道:“不如这样吧,你若不知要什么奖赏,就暂且先留着,待哪一日你想清楚要什么了,再从哀家这里讨要。”
锦姝没再推辞,行礼谢过太后。
如此,宫中内监着人小心翼翼将寿石抬去坤宁宫,一行人这才又回了殿内,落席。
而接下来,便该轮到端阳侯府锦家送贺礼了。
可瞧去,此时端阳侯府的人,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尤其端阳侯,一张老脸又黑又红,犹如吃了屎一般。
端阳侯都要气死了,他猩红着眼恶狠狠瞪着锦姝,恨不能把她瞪出一个洞来。
气死他了,简直气死他了!
锦姝这个逆女竟然偷偷将寿石给了裴老夫人,以裴家的名义送给了太后!
没了这寿石,他们锦家拿什么贺礼献给太后!
她这是想要锦家彻彻底底丢一次人,想要毁了锦家不成吗!
端阳侯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好啊,真的很好!
这就是他养的‘好’女儿!
太监念到该端阳侯献寿礼,念了两遍,端阳侯才回过神来,吃人的眼睛狠狠对着锦姝剐了又剐。
这才压下怒火,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成拳头上前去。
此时,端阳侯府上下全都提起了一颗心,都满脸紧张又担忧地望着端阳侯。
徐氏更是担心得都快哭了,原本用来献给太后的寿石,被锦姝算计给了裴家。
而他们本就没有备选贺礼,这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让老爷说完祝词后,两手空空没有贺礼进献吧!
这若是触怒龙颜,老爷怕是挨板子都有可能!
思及此,徐氏幽怨又发狠地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女儿!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生了个这么个灾星祸害,她是不把锦家都祸害死不罢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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