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狰狞的抓痕,又落在我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身上。
他没有问一句,脸上也没有任何惊讶或者后怕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沉默地弯下腰,从怀里摸索出两个被体温焐得微温、但依旧冷硬的馒头,塞到我手里。
那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
“吃吧,”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
他习惯性地蹲在门槛上,摸出烟袋锅子,哆哆嗦嗦地往里塞着烟丝。
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笼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江上……又漂下来一个,”他吐出烟圈,目光投向刚刚苏醒、水汽弥漫的江面,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吃完……干活。”
我机械地啃着冰冷的馒头,又干又硬,几乎噎住喉咙。
那滋味咸涩无比,混着昨夜残留的汗水的咸腥、眼泪的苦涩,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难以言喻的空茫。
远处,浑浊的江水翻涌着,发出永恒的呜咽。
新的一天,带着浓重的湿气和死亡的气息,无情地降临了。
我和父亲,一老一少,沉默地扛起那盘沾满泥污的竹竿和粗粝的绳索,走向湿漉漉的码头。
冰冷的江风钻进领口,带着刺骨的寒意。
铁皮船离岸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初升的、苍白无力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泥泞的江滩上,那里,隐约可见几行湿漉漉的脚印,从岸边一直延伸向幽深冰冷的江水深处,轮廓清晰,像是刚刚踩上去的,又像是某种无声的、永恒的送别。
“突突突……”柴油机再次发出单调而顽固的喘息,撕破清晨的寂静。
父亲佝偻着背,依旧立在船头,像一块被江水冲刷了千万年、布满裂纹却依旧不肯倒下的礁石。
他破旧的衣角在带着水腥味的晨风里翻飞。
我握紧了手中冰凉光滑的竹竿,水波晃动的光影在他嶙峋的脊梁上跳跃、闪烁。
浑浊的江面之下,是无数未能渡往彼岸的亡魂,在黑暗中沉浮、低语。
江水之上,两个渺小而坚韧的捞尸人剪影,正沉默地切开迷蒙的晨雾,朝着那亘古不变、埋葬了无数秘密与悲欢的生死交界处,再一次,摆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