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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橄榄树陈小飞柳絮后续+全文

梦野君 著

女频言情连载

陈小飞坐在教室前排,英语课代表柳絮走进教室时,嫣然一笑,笑靥就留在了陈小飞心里。柳絮小巧玲珑的身材,梳着两根麻花样辫子。柳絮飘过,辫子飞扬,辫梢上两只粉色丝巾扎的蝴蝶很好看。飘过的身影带起一阵风,风拂动荡漾出一些莫名暗香,还有两个伴随笑声呈现在脸上的酒窝。高三(2)班徐晓龙是陈小飞的死党。徐晓龙没事时喜欢不停地舔嘴皮,陈小飞很好奇他总舔他的嘴唇干么?而且老舔偏偏嘴皮子还特别干,到冬天,徐晓龙多了个举动,经常用手去扯他那风干的嘴皮,结果总是把嘴唇扯出血来,血多的时候徐晓龙就从课本或者作业本上撕一片纸角,粘在嘴唇上,看上去怪怪的。徐晓龙还有个很令人恶心的习惯,因为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经常会把脚搁在凳子上,从那双袜子破洞中撕扯出脚趾头上的...

主角:陈小飞柳絮   更新:2025-06-14 17: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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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陈小飞柳絮的女频言情小说《青春橄榄树陈小飞柳絮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梦野君”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陈小飞坐在教室前排,英语课代表柳絮走进教室时,嫣然一笑,笑靥就留在了陈小飞心里。柳絮小巧玲珑的身材,梳着两根麻花样辫子。柳絮飘过,辫子飞扬,辫梢上两只粉色丝巾扎的蝴蝶很好看。飘过的身影带起一阵风,风拂动荡漾出一些莫名暗香,还有两个伴随笑声呈现在脸上的酒窝。高三(2)班徐晓龙是陈小飞的死党。徐晓龙没事时喜欢不停地舔嘴皮,陈小飞很好奇他总舔他的嘴唇干么?而且老舔偏偏嘴皮子还特别干,到冬天,徐晓龙多了个举动,经常用手去扯他那风干的嘴皮,结果总是把嘴唇扯出血来,血多的时候徐晓龙就从课本或者作业本上撕一片纸角,粘在嘴唇上,看上去怪怪的。徐晓龙还有个很令人恶心的习惯,因为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经常会把脚搁在凳子上,从那双袜子破洞中撕扯出脚趾头上的...

《青春橄榄树陈小飞柳絮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陈小飞坐在教室前排,英语课代表柳絮走进教室时,嫣然一笑,笑靥就留在了陈小飞心里。

柳絮小巧玲珑的身材,梳着两根麻花样辫子。柳絮飘过,辫子飞扬,辫梢上两只粉色丝巾扎的蝴蝶很好看。飘过的身影带起一阵风,风拂动荡漾出一些莫名暗香,还有两个伴随笑声呈现在脸上的酒窝。

高三(2)班徐晓龙是陈小飞的死党。

徐晓龙没事时喜欢不停地舔嘴皮,陈小飞很好奇他总舔他的嘴唇干么?而且老舔偏偏嘴皮子还特别干,到冬天,徐晓龙多了个举动,经常用手去扯他那风干的嘴皮,结果总是把嘴唇扯出血来,血多的时候徐晓龙就从课本或者作业本上撕一片纸角,粘在嘴唇上,看上去怪怪的。

徐晓龙还有个很令人恶心的习惯,因为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经常会把脚搁在凳子上,从那双袜子破洞中撕扯出脚趾头上的死皮,不仅撕扯,有时撕扯下来还拿到鼻子下面闻一闻,仿佛闻一种仙丹的味道。

有天中午陈小飞交给徐晓龙一个秘密任务:侦察柳絮的家住在哪?

晚上,陈小飞睡在徐晓龙家阁楼。徐晓龙压抑不住兴奋,告诉陈小飞:他下午一直跟着柳絮走到环城北路,快出城时,柳絮拐到一幢宿舍楼底下,便上去了。

“就是银行那个宿舍?”陈小飞问。

“嗯。”

“几楼?!”

“那我怎么知道?”徐晓龙嘟哝:“我总不能跟上楼吧?”

接下去的几天,陈小飞的亢奋宛若野草疯长,一颗心被莫名的情绪控制,指挥他的大脑,他的四肢——陈小飞感觉自己象一只鹰蛰伏于长空等待,但行为却如无头苍蝇般上下乱窜......

陈小飞想做什么?要怎么做??

借口这几天学习很忙,要考试了要复习功课,陈小飞每晚都蜷缩在徐晓龙的被窝里和他密谋:窥探!或者跟踪!!

期间他们五次三番登上北门外的山坡。

山不高,坡势平缓,夕阳从远方山峦间投射下金黄的霞光,照在北山坡的菜地和红薯地里,菜叶和红薯叶一样金黄。北山坡上自来水厂巨大的储水塔壁,泛着青苔的碎砖被斜阳笼罩,逆光处闪耀着古铜色的锋芒。

“能上去不?”蹲在水塔东边阴影里的陈小飞问。

“好像可以——”徐晓龙说着,围绕着水塔转了一圈,在北边找到一处塔砖掉了几块的豁口,拉着砖逢间长出的荆棘,战战兢兢爬了上去。

远眺掩藏在氤氤炊烟里的县城,青砖黑瓦像隐藏在雾气里的大船若隐若现,夕阳在极远处的山峰划出绚丽光带,给宁静安详的小城镶上一条极其美丽的边框。

环城北路找到了!青石板铺的街面在屋檐下蜿蜒,隐隐绰绰是街上的行人,顺着环城北路往西,一幢不高的灰白色建筑在青砖黑瓦中突兀而立。

“那个就是!”

徐晓龙兴奋地指给陈小飞看。

陈小飞尽量平复心情,顺着徐晓龙手指的方向,头也不侧地问:“敢不敢去?”

“你敢我就敢!”徐晓龙说。

共同被一种亢奋激扬,陈小飞和徐晓龙咚咚两下从水塔顶跳入红薯地,站起来,拍了几下就往山坡下蹿,一会便站在银行宿舍楼下。

真的到柳絮家楼下,徐晓龙却犹豫了。

“真的要上去么?”他迟疑地问陈小飞。

“不是你说敢上去吗?”陈小飞也停了脚步,似乎等待徐晓龙明确的回答。

“是我问你的啊?你怎么反问我?”

“那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万一她爸爸出来——怎么办?”徐晓龙闪烁其词:“还是不上去吧?”

“都已经到楼下了,先上去再说!”

陈小飞咽下一口泛酸的唾液,定了定神,果断地往楼里走,徐晓龙往四周睃了一眼,悄无声息跟了进去。

外面还有点垂暮的朦胧,楼道里却已是漆黑一团,摸索着上了十几个台级,还想往前走,陈小飞撞在一团松软的干草上,满脸的灰,原来是哪一家堆放在楼梯转角的柴禾。

陈小飞吐了口唾沫,回头,压低声:“注意转弯。”徐晓龙嗯了一声,悉悉索索摸上来,没再弄出声响。

又摸黑上了几十个台阶,转两个弯,依稀看到一点隐约光亮从楼道尽头一扇没有关严的门缝里漏出来。“小飞,这是几楼?”身后徐晓龙问。借着微弱光亮,看见他的眼睛在暗夜里发出程程亮光,陈小飞忽然后悔进来了。

“应该是三楼。”陈小飞随口应,脚步停在三楼往四楼的转角。

再迈十几步,往西尽头,应该就是柳絮的家。陈小飞在心底默测方位。

到了又怎么样?敲门?说路过肚子饿了噌口饭或者口渴了讨碗水?抑或编个瞎话说老师让带话?老师带什么话非要晚上?你又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凉风从楼梯转角一扇没有玻璃的窗吹进来,让陈小飞从亢奋回到现实,不由沮丧。

徐晓龙也感觉到了陈小飞的沮丧,背靠着墙呼呼喘气。

“嗷——喔——”

突然,楼底下传来一声剧烈的狗哮。

先是下面楼道一声带着回响的狗叫,凄厉地割破寂静,紧接着外面就有了此起彼伏的回应:“汪汪嗷——嗷——喔——”......陈小飞和徐晓龙同时被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间,明显听到外面有狗的脚步声窜进楼道,呼应楼里的狗,一阵简短又非常急促的低喘声过后,就是群狗在下面楼道里带着回声的狂啸。

徐晓龙脸都吓白了。

“陈——小——小飞,有——狗——”徐晓龙哆嗦着。

狂啸声一阵紧过一阵,稍停几秒,过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再响起狗吠时,明显已逼近许多。

陈小飞一刹间感觉心都要跳出喉咙。

他赶紧后退几步,略停顿,便扶墙往下,在楼梯转角处弓着腰乱摸,触碰到一个硬物,抽了下没抽动,又乱摸,乱拔,“哐当”一声,拨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赶紧攥得牢牢的。徐晓龙学着样也赶紧去抓了个什么在手上。

凝神看,陈小飞手上端着把短铁锹,徐晓龙居然是一把鸡毛掸子!

狗依然在楼道里狂哮不止。

陈小飞和徐晓龙下了拼死一战的决心。

突然,有响声从三楼传上来,一道昏黄的灯光照亮楼下的楼道,门开了,有人出来,有人送别到楼梯口,说:“看不见,我给你拿手电筒。不用不用。稍等,我去拿,看不见,这狗叫的。”

又一阵踢踢踏踏,一道雪白的光晃动着随着两人的脚步往下走。“疯狗,滚!滚!”

陈小飞和徐晓龙对视一眼,飞快直起身,咚咚咚往下跑,到最后一个转弯处也没有碰到狗,想必是被那两人驱散了,便把手里的武器扔了。

跑到楼底下,看见一个黑影站着冲另一个远去的黑影招手,陈小飞和徐晓龙分别迅速从黑影旁穿梭而过,立即消失在秋的暗夜。

............

又过了些天,便到晚稻收割的时节,县城周边金色的稻田成片成片被蚕割,露出黑黝黝的土地,一扎扎稻草像士兵列队在田野,漫天飘扬着稻谷磬人心脾的清香。有天下午没有课临时放假,陈小飞提议干脆骑车秋游。

徐晓龙立即举手响应。

同时响应的的还有丁志文和陈立明。

四人骑单车顺着河东路骑到汽车站,沿着刚修的柏油马路驶往白马镇。

白马镇离县城20公里,一路沥青路面,排扬挺立,间或也有些垂柳老树,秋风习习,骄阳暖暖地倾洒在广袤大地,令人心旷神怡。

一行四人,欢歌笑语间相互追逐,倒真的不觉得累,很快就到白马镇。

缓缓慢行过条石铺路的老街,在一个十字街口,陈小飞发现一个邮筒,谎称鞋里进了沙子,一脚踏在街边台阶支撑着重心,拿起鞋子佯装倒沙,待他们三人拐弯看不见,就从书包里迅速找出早已贴好邮票的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放进邮筒的长条投递口,又倦身趴在投递口看了看,确定信已落进邮箱,才赶紧骑车追了上去。

信几天前已经写好,收信地址是天门县二中高三(2)班,收信人是:柳絮。

............

第二天早读课结束第一节课还没有开始的间隙,班主任白云天老师一如平常到教室巡视,背着手,一丝不苟的头发油光铮亮。白老师走进教室,照例慢慢而仔细地把目光从全班同学脸上扫过,并没有象平时那样和蔼地笑笑便离去,竟然又再次用目光缓缓搜寻,在他的眼睛和陈小飞对视刹那间,陈小飞佯装看书迅速把头低下,余光却瞥到白老师手里端着一封信缓缓朝他走来。

白老师经过陈小飞身边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停留在四排柳絮桌旁,把信递给了她。

陈小飞的心顿时象被一只手攥住,狠狠往上拽!堵在胸腔里,不能呼吸!放佛血一点点从被攥紧的心跳里挤出来,往上涌,脸颊被热血唔得绯红。

等白云天老师出去后,赶紧起来,随着几位同学一起出去上厕所。

回到教室,陈小飞装着好像是找徐晓龙,探头探脑地看,眼角却瞥到柳絮那里。柳絮脸上被这一封信带来的惊诧还没有消失,兀自呆坐着,她同桌的丁家琳却神情兴奋地咯咯笑个不停。

一上午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第二天在猜柳絮读信后的表情和心情中度过;

第三天憋不住,把写信的事告诉了徐晓龙,徐晓龙闻言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晚上陈小飞就在他家阁楼分析柳絮接了信后可能采取的行动。

第四天第五天,陈小飞上课时和徐晓龙的眼神交流也多了很多,当然徐晓龙只是打掩护用的道具,目的显然是借机窥视柳絮,后者早已恢复了平静,倒是她的同桌丁家琳在陈小飞眼里格外动人起来,白皙的瓜子脸经常因为笑得过度而红艳艳的,平心而论,丁家琳比柳絮长得还好看,只是,她成绩比较差。

第六天下午体育课男生分队打篮球,女生们在老师要求下围着看了一会,就都散了,等陈小飞他们打完球汗湿淋淋跑回教室,第三节上课铃已经响了。

陈小飞拉出书包时,发现课桌里面压着一封信。

心咚咚地跳,迅速瞟一眼发现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捏着却感觉里面有明显叠着的纸张,赶忙把信藏进书包。

下了课陈小飞没有等徐晓龙,独自先跑了。一个人急速地穿过环城北路,爬上北山坡,蹿上水塔,坐在及膝的蒿草丛里,陈小飞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洁白的信笺。

“陈小飞同学:

你好!

来信收阅,谢谢你的夸奖。

我们还是中学生,年龄尚小,很多事情我不想过早考虑,况且,再过一学期我们就要面临高考,应该把主要精力全部用在学习上,你说对吧?

一切就等高考结束再说吧。

祝:

学习进步!”

陈小飞看完简短的信,有些失落,感觉风吹进空落落的颈子有点冷,就把外衣的领子竖起来,捡起一颗小石头,很用劲地甩向远方。

飞驰的石子在黄昏霞光里疾速而去,像一颗流星消陨在空中。




二中的旁边有条小巷,穿过小巷有个洋教堂,洋教堂早已废弃不用成为住家,镶花的玻璃残缺不全,经常悬挂着各色的衣物。从一截倒坍了围墙的地方穿过去,走过平整宽敞的大坝子,便进入一个矮小破旧的四合院,陈小飞另一位死党肖国君家就在这里。

肖国君是个小小瘦瘦的男生,很白,文静且还脾气好,经常静静的笑,基本上同伴间提任何建议他都能够响应。他的父母都在在离家几十里的一个镇卫生院工作,除了周末回来,平时家里就肖国君和他读小学的妹妹、还有他的外婆一起生活。所以,除了徐晓龙家的阁楼,破旧的四合院也成为陈小飞们聚合之地。

有一天下午没课,几个人便到肖国君家闲坐,肖国君说等下,有好东西给大家分享,然后神神秘秘找出一本厚厚的医书,翻开给伙伴们看,刹那间几个人脸全红了,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书上的插图,第一次知道原来原来原来是那样的......

接着徐晓龙就发现丁志文那里有异样,陈小飞嬉笑着去抓他,丁志文闪躲着,脸胀得通红,捉住他时真的恼了,陈小飞只好悻悻放了他。

晚上睡在被窝里,陈小飞不由回想起那幅图,脸颊潮红,脑子胡想:一会是柳絮,一会是丁家琳,甚至还浮现出别的女同学身影,和曾经看过的小说场景混合在一起......

............

天渐凉。

年关将至。

天门县一带有个习俗:每年到腊月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做上几百斤年糕和几十斤糯米糍吧,做好了晾干,冬至左右浸泡在一个很大的水缸里,不能换水,年糕就不会坏,要吃时从水缸里捞出来即可。年糕可一直吃到来年的端午。农历十二月,四里八乡的年糕队开始进城,县城各个角落稍微空些的院落和空坝子到处搭起一个个临时大棚,整天热气腾腾,蒸汽弥漫,整座小城都散发着年糕的香味。

快要期末考试,学习分外紧张。白云天老师有次很亲热地拍拍陈小飞的肩膀,说:“小飞,怎么样?明年有把握么?全校就看你了。”

“别的都有把握,就是英语,感觉有点力不从心。”陈小飞实话实说。

“那你该抓抓你的薄弱环节。”白云天老师重重再拍了下陈小飞,显得很亲切。又接着说:“你也可以向英语成绩好的同学多请教么,互相学习,共同提高。”说着还下意识朝柳絮看了眼。

“嗯嗯。”陈小飞答应着,心里不由微起涟漪。

又是一个体育课的下午,做跳高跳远测验,陈小飞排在第二个先做完跳高,假装上厕所,迅速溜回教室,匆匆写了个纸条,正往柳絮课桌底下塞时,听外面走廊传来人声,就胡乱一丢,急忙离开。

体育课是第二节课,本来还有第三节自习,因为已近年关,有的同学家里都已经开始做年糕了,需要有人帮忙排队、洗米、接年糕,考虑到这个因素,学校就取消了下午第三节的自习课,第二节课结束就直接放学。

做完跳远,陈小飞故意问徐晓龙:“你还有好久?”徐晓龙说还早呢。“那你和丁志文他们一起走吧,我先回了。不是说等下一起到肖国君家听歌么?肖国君家里刚买了个四喇叭三洋收录机。不了,今天我不舒服,先走了。那好吧,你先走。”

陈小飞没有沿放学的路回家,而是拐进了另一条小巷,一路走一路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回味自己写在纸条上的内容:

放学后请到小南门外一见,好么?有事商议。盼!!!

............

小南门是天门县城仅存的一个老城门。

远看象一个破旧的砖窑,顶上长满枯黄的蒿草在寒风中颤抖,窄窄的城门洞外,就是一条自西向东的清澈溪流,环绕在县城的南面。

陈小飞穿过小南门,走到城外。

右边是一个小小院落,门口堆着很多纸箱板,一道半敞着的铁门,门旁砖墙上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招牌:永进大队纸箱厂。铁门里是一排砖砌石棉瓦的平房,几个工人正从那里走出来。陈小飞不想在那里停留,就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那里有一座宽约两米的小桥横跨在溪流上,桥是长石条铺搭在两个石墩上的,石墩间流水潺潺,陈小飞站在桥边正好能够看见小南门的城门洞。

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会来么?陈小飞心里自问,一颗心忐忑不安。应该会吧。他又宽慰自己。那来了我怎么说?说我听老师的话准备向她请教英语语法?那为什么不在学校偏偏约到这个偏僻的城外?我是想......实在也想不起怎么回答才算稳妥。那,干脆就不想了,来了再说。还不知道来不来呢?

陈小飞站在小南门外的溪边小桥旁,心里慌张得象团乱麻堵住心口,初冬的风口里站着还觉得热,便敞开衣领。

从小桥上走过两个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陈小飞避开脸,略一思索,从书包里摸出本书,卷起来左手拿着,右手插在裤兜里,装作背书的样子,从桥的这一边慢慢走到那一边,又从那边回来,就这么来回地走,眼睛始终瞟着空洞洞的小南门。

也不知等了好久,除了几个零星的路人,城门洞里一直没有出现让他心跳加快的身影。正当陈小飞灰头丧气几乎要放弃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陡然渐近。

像团红色的花盛开在初冬!

其他一切黯然。

再近些,清晰看到她小小巧巧身材穿件淡粉色的拉链衫,又围条大红的纱巾,浓淡相宜。

她款款走到陈小飞身边停住,闪扑着一双多年后仍然在陈小飞心底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瞳孔里如桥下的溪水流波,荡漾。

来的居然是——丁家琳!!

“陈小飞,你找我有事么?”她嘤嘤说,低下头,几分羞涩。

怎么会是——她?!陈小飞宛如头被棒击,瞬间是那样晕乎乎的,完全没有了思考能力。

呆呆地看着她低着的头,看着她青幽的长发,发丝在大红纱巾上被风吹得凌乱,还有那浓密得几乎遮挡住眼睛的长长睫毛。

一个漫长的停格......

满脑子都是交替闪现的镜头,每个镜头,居然全是在教室里陈小飞回头和丁家琳四目相对的画面,经意或不经意间的。

或许,这就是冥冥注定的答案。

陈小飞现在相信自己等的就是丁家琳了。

“有事——啊!”陈小飞开始坦然地面对丁家琳,笑着说:“我想找你说说话呢。”

丁家琳抬头盯着陈小飞,眼睛亮亮地闪着狡黠:“就只是说说话嘛?干么不在学校里说啊?”她又瞟了眼他手里拿着的书,歪着头打趣:“班长读书好用功呢,跑这里背书啊?”

“啊?!是啊是啊!我在背单词。”陈小飞说着摊开卷起的书,却是一本数学课本。

“咯咯咯咯......”丁家琳哑然失笑,指着陈小飞的书:“那你就继续背单词吧。”说着迈上了桥,“你怎么不说是背公式呢?咯咯咯咯......”她站在桥中间对着陈小飞笑。

“哎,你到哪里去啊?”陈小飞冲她喊。

“回家啊。”她说着转身,竟然直接走了。从桥的另一头下去,沿着一条蜿蜒在菜苗和黑土间的石板小路,粉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田野中间一个翠竹和石墙交替的村落。

那个村就叫永进大队。

后来,陈小飞问丁家琳:“你为什么看到纸条就来了啊?是不是早就喜欢上我?”

“美得你啊,我回家必须要从那里经过,看到你我才想起纸条的事,顺便问下呗。”丁家琳盈盈笑。

是吗?

小南门桥边的溪沿种着一排枝繁叶茂的树,树上一簇簇长着青色的果子。

那时,陈小飞还不认识那些树。




那天陈小飞在回家的路上异常轻快和兴奋,很想吹下口哨,但他不会。不久陈小飞去百货大楼文体部买了把口琴。

以后的深夜,固定出现在陈小飞脑海里的便只剩丁家琳一个人的身影,她白天在教室里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伴着她清脆的笑声,栩栩如生放电影一样每晚必在陈小飞脑海里回放。再接着,陈小飞不满足仅仅只在暗夜里才把丁家琳从他心门里打开,放出来与自己相会,就悄悄买了本很隽秀的日记本,每晚打开记下丁家琳的一切,她的细微习惯和举动,她的话语,还有陈小飞只敢在深夜才能对她说的话......

家琳,其实我早就爱上你了......在我读那些让我心底悸动的名著段落时我就爱上了你,只不过那时你还是一个抽象的影子,我追逐你的影子让心飞翔和寻觅,扑向每一个你的影子所到之处,在我错误地向被你误导的对象倾述爱意时,你居然就在旁边幸灾乐祸,笑我的愚蠢......家琳,你为什么要那样呢?你不知道我是那么虔诚地爱着你么?那么地爱,爱你!爱你......

以上是陈小飞日记里的片段。

因为上课时经常忍不住想回头看丁家琳一眼,同时又怕被老师发现,陈小飞就落下看东西瞟着看的坏习惯,很多年后都一样;还有陈小飞曾在做早操时发现丁家琳站久了习惯双脚往外别,脚心微微相对,只用脚的外侧着地,下意识地去学,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常常不自觉就那样。虽然后来觉得那样很不雅观,努力改掉,但多年后,只要一个人在办公室,时不时也会那样站一阵,似乎觉得只有那样站着才能彻底放松,才有排解困难和走出困境的意志和信心,当然,有时那么站着,也会隐隐约约想起曾经魂牵梦回的那一场——初恋。

快放假了。

母亲心痛陈小飞熬夜复习,买了些麦乳精和饼干,让陈小飞自己晚上冲着热水喝。有天夜自习还没有开始,陈小飞早早便去学校,把一包麦乳精藏在丁家琳的课桌里,同时放了一张纸条,约她小南门外的石桥边见。

丁家琳如约而至。

到了小石桥边,望了陈小飞一眼却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往前走,陈小飞愣了愣,迅速跟上去,一直跟过花边厂的大门,丁家琳才停下来,转身对着他。他挨近她,她塞给他一包东西,说:“你不要拿东西给我嘛。”话语里有点嗔怪。

“我......”陈小飞一时语塞。

丁家琳看着陈小飞窘迫的样,不由一笑,这才解了他的紧张。

“坐坐好吗?”看路边有两块大石头异常平整,陈小飞期盼地望着丁家琳。

“凉!不了。”顿一下她又说,“回去了嘛。”

“哦,哦,好的。”陈小飞满嘴附和,偷偷看她一眼,夜幕下,丁家琳的眼睛深邃晶莹,闪烁如星辰。

陈小飞掉头往小南门走,这次丁家琳跟在他后面,隔三四米的样子,他想停下等她上来一些,她见他停下,也停下,装着看漫天的星辰。直到他继续走才又不紧不慢地跟着,快到小南门时,她在远处悄声喊:“小飞你先走么。”

陈小飞懂丁家琳的心思,急步先回了学校。

日光灯蓝盈盈照着的教室非常暖和,快下课了,同学们三三两两说着什么,陈小飞刚踏进教室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同学们见他进去,一下子全都闭口不言,徐晓龙居然还冲着陈小飞神情诡异地做了个鬼脸,倒是肖国君好心地向他使了个眼色。陈小飞疑惑地回头,见黑板上赫然写着陈小飞和丁家琳的名字,名字与名字之间,还用粉笔画了两个箭头,互相指着。

陈小飞先一惊,继而释然,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一丁点得意。

凑近黑板看得很仔细,像是努力辨认到底是谁的杰作?其实是心神荡漾的。

正自遐想间,丁家琳走了进来,见陈小飞站在黑板前神叨叨的样,不由随着他的目光落在黑板上,霎间绯红了脸。陈小飞赶紧用粉笔刷擦去他俩的名字。余下的日子,同学们相聚嬉闹间,搞不搞便多了很多话题,搞不搞就说到小南门。

永进大队,一个普通村落的名字也因为丁家琳,让陈小飞觉得无比亲切。

............

放寒假了。

春节的时候,陈小飞和陈立明到云峰照相馆租了台海鸥相机,在烈士陵园帮游人拍照,晚上学着在脸盆里洗相片,再晒干,按照游人留下的地址把相片分寄出去,十多天后结算了下,他们居然赚了七十四元八毛,陈小飞分得三十五元。

正月里等各家的亲戚都走得差不多,等待开学的日子,陈小飞、徐晓龙、丁志文、陈立明、马文林、陈建泉,后来又加进来蔡金波和老彭,他们几乎每天全聚在肖国君家破烂的院子里。肖国君家的堂屋过道刚装了吊环,一伙人挨个练吊环,想练成十字撑,当然谁都没有完成。有时肖国君的父母出去了,他们就买来成捆的二踢脚,拆了分了,人手一支拿在手上,齐刷刷站在廊下,拿烟点了,等炸过一响后,胆小的就扔到院子角落,胆大的继续很用劲地捏住,直至那第二响震耳欲聋地在耳边炸响,炸过后半天耳膜还是嗡嗡嗡的。

期间陈小飞给丁家琳写了封信,地址是城关公社永进大队,但不知怎么没有回信。

............

高中最后一个学季不期而临。

陈小飞和同学们不由都紧张起来。

油菜花黄的时候,满目春光让陈小飞无端生出许多感慨,忍俊不住就又给丁家琳递了纸条,之前,陈小飞还下决心一定好好努力,先什么都不想,用心复习,但终于还是强捺不住被春光撩拨得意乱神迷的心。

他们再次相见。

这次走得更远。

直至走过了整个花边厂的围墙,一直沿溪走到西环路,又穿过一片长得超过胸膛的油菜地,被一条小溪支流挡住了路,才停下。陈小飞找到一处可以让丁家琳从容走下的豁口,先走给她看,等她下来后,在满地的鹅卵石上仔细寻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并把书包放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冲她拍了拍书包。

丁家琳略迟疑后,才小心把书包挪移到稍远的位置,轻轻坐在上面。

非常晴朗的夜,皎洁月光盈盈照着旱季的溪滩,四周一片静寂。离他们坐着的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水泥桥,只有中间有一个桥墩,桥边路下,从他们坐着的溪滩仰头望,一丛一丛的油菜花非常好看的剪影象贴在夜空,圆圆的月亮就吊在油菜花影上面,倾泻着无声光芒。

那晚陈小飞和丁家琳说了很多的话,家琳一直咯咯笑着,笑得真灿烂,有时感觉空旷的溪谷里到处都有她笑的回音。因为有明朗的月光照耀,陈小飞看她看得很真切,发现丁家琳真的很漂亮,很美丽,因为月色的朦胧,家琳的笑颜真的象盛开在月夜的百合,还有什么话能形容呢?都不用了。

那一夜,陈小飞知道了丁家琳家其实就住在溪对面,从药厂的围墙穿过去,不远就到了,不用再到小南门的石桥去绕。家琳也知道了陈小飞住在花园里,她说,从小南门旁边也有一条捷径可以直接走到花园里的,那条小巷很隐蔽,一般很少人知道,因为班上有位女同学刚好住在那里她才偶然得知。然后陈小飞就问她春节怎么过的?又告诉她自己春节怎么过,很得意地对她说春节拍照赚了三十五元呢。

“真的啊!这么多?!”陈小飞喜欢看家琳微微吃惊的样子,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更明亮,堪比明月。

“对了,春节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吗?”陈小飞问。

“收到了,是别人帮我拿回来的。”丁家琳说:“你地址写得不全,应该写城关公社永进大队四队三组。”

“哦,下次知道了。”陈小飞回答着,直勾勾看着她,她委婉一笑,避开他的眼睛,却说:“人家也不知道你家的地址,怎么回信呢?”

陈小飞一阵狂喜。

“城关镇花园里26号后幢二楼东。”陈小飞一连说了好几遍。隔一会,还让丁家琳复述了一遍。

是星期六的晚上,不用夜自习,他们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回去。

踩着嘎嘎作响的鹅卵石,走过小桥的桥洞,走到对面药厂下面的堤岸,陈小飞找到处可以踩脚的豁口跳上去,回身,没有用手去拉丁家琳,只是把书包带递给她,她一手拉住书包带,一手撑住突出的石头,一用劲也就上来了。陈小飞一直送她走完黑黑的药厂边小路,最后目送她消失在一处亮着灯的矮墙里面。




过了那个明月皎皎的夜晚,之后,陈小飞的日记内容丰富了许多,已经写满两本,第三本从开篇就已经完全不像日记,叙事的部分少,大多是抒情和憧憬。

接着,同学们开始准备照相。

毕业和高考都需要相片,好几天,大家备好白衬衫,中午刚吃过饭,一起就聚在肖国君家里,轮流用电热梳夹烫特意留长的头发,然后感觉很好地回到学校。走进教室时,一伙人故意拿鞋底摩擦水泥地面——哦,忘了说,那段时间很流行一种黑布面硬塑料底的轻便鞋,价格不贵,还很舒服——几双鞋底同时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悦耳且极富节奏。记得有一次马文林来迟了点,从后面追上来,从走廊拐进教室时用手使劲在走廊栏杆上一撑,借助鞋底的光滑直溜溜滑过讲台都没有刹住,陈小飞伸脚档他一下,本意是帮助他,结果却把他摔了个四叉八仰。

放学后,结伴去西门街的国营照相馆拍照,今天陈小飞照,明天又陪他们照,隔两天去取相片,发现种种的不满意或是头发太卷了或是眼睛一大一小又重新准备重新拍照,既兴奋又忙碌。

总算拍了一张陈小飞自己非常满意的证件相,加洗一张给丁家琳寄去了。

信寄出去两三天都没有收到回音,陈小飞上课时就完全心不在焉,不时拿眼去瞟后面的家琳,总算逮到她的目光,询问地望着她,家琳竟只是莞尔一笑,继而把尖尖精巧的下巴扬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又惶惶过了两日。

周一中午放学,在花园里楼下,正碰到邮递员在送信,陈小飞探头一看,立即发现自己的名字,,一阵狂喜,也不理会邮递员问什么,只说了声是我的,抓起信就跑,徐晓龙在后面跟着追:“是谁给你寄的啊?”

还有谁呢?傻瓜!陈小飞心里说。

飞奔回家,迅疾关上门。

两个妹妹还没有放学,照例,中午父母是不回来的。陈小飞先把信藏在叠好的被子里,强按住兴奋,或是说让期待的幸福更久一点。生火做饭,等锅开了,把早晨母亲做好的菜放在饭上热起来,就把灶膛里的炉火扒拉几下,铲了一铲煤进去后把鼓风机关了,让锅继续在煤的余火烘烤下慢慢从锅盖间隙散发出一丝丝热气。

然后陈小飞进了自己的小屋,把门帘拉好,靠着被子半躺在床上,伸手在被窝里小心翼翼抽出丁家琳给他的信。

城关镇花园里26号后幢二楼东,陈小飞同学收。

落款:城关公社永进大队四队三组。丁。

陈小飞仔细端详这封白底右下角有朵梅花的信,半天都没舍得拆开,心里猜家琳会对他说什么呢?

坐到书桌前,把台灯拧开,把信封反过来,用手绢蘸了点清水把封口微微打湿,略等了几秒等水渍基本匀净地渗开,之后,才用一根细细的大头针一点点小心拨开封口,终于把丁家琳的来信完整地打开。

一张相片和一张信纸飘落了出来。

相片是绸纹纸印的,比五寸还稍大些,硬相纸裁出的花边非常好看,非常有质感,陈小飞端在手里,让相片花边在手心轻轻划过,痒痒麻酥酥的。

家琳在陈小飞手心里灿烂地笑,眼睛看着他,象对他说什么,淡淡的茶色调让笑容显得格外温馨。

陈小飞和丁家琳傻傻对视了很久,又把家琳的相片紧贴自己胸口陶醉好一会,才不舍地放下,端起家琳的来信。

信极简短,只有寥寥几句:

小飞,我照得好看么?

你的相片我已收到,提个小建议:其实你不用把头发卷起来,就象平时那样更好看点,真的!不要生气哦?

还有,这段时间你不要约我了,也不要总回头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你有机会考上大学的,加油!!!

陈小飞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几乎能一字不落背下来。最后,陈小飞把丁家琳的信连同信封一起夹在写完的日记本里。书桌上原本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陈小飞在烈士陵园双手叉腰的全身照,是从陈立明给他拍的七八张相片里挑出来的,自认为拍得最帅的一张。咦,我怎么不把这张相送给家琳呢?陈小飞这么想着,打开相框,把家琳的相片藏在他的相片背面,重新摆好。

一切收拾停当,陈小飞再看自己的相片似乎是透明的,只能看到家琳,家琳就在那里笑靥如花。

............

接下来的日子纷杂而紊乱,陈小飞一天到晚忙着复习、做模拟试卷,日记也没有写。

一个太阳照得明晃晃的下午,刚第一节课白老师就宣布:下午拍集体照。于是教室里骚动起来,乱哄哄的声音中突然传来丁家琳一声惊呼,循声望,见家琳手足无措呆立在课桌间过道,那件粉色的拉链衫胸口,赫然出现一团墨水的痕迹,正在迅速蔓延。紧接着,丁家琳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猛地推开众人冲出教室。丁志文一只手拿着支钢笔,还傻傻地站在那。

陈小飞冲过去,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丁志文后脑勺来了一下。

丁志文回头,很惊诧地望着他,张大嘴想爆发,同桌的肖国君悄悄拉他的衣角,这才坐下,但仍气呼呼瞪着陈小飞。

陈小飞懒得理他。

也懒得顾忌白老师。

径自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看到丁家琳正匆匆穿过操场,往厕所的方向走。陈小飞犹豫了半天,还是回到教室,坐回自己座位。

白老师没有追究,继续说拍集体照的注意事项:要这样,不能那样......等等。

大半节课过去,丁家琳才匆匆回到教室,陈小飞注意看她的衣服,墨水渍似乎已经洗去,但一大片湿漉漉的。心中无限爱怜却又无法表达,感觉很无可奈何。

幸好一会又重新听到丁家琳咯咯咯的笑声。

排队拍集体照时,男生排成两排站在凳子上,陈小飞是左数第三个,引颈找了一会发现丁家琳站在右边,陈小飞默数了下,是女生站着那排的第五个。照相师蒙着黑布弄了半天,探头出来,叫同学们数一、二、三!笑!陈小飞心里已经数到五了,照相师还在那里比划,他情不自禁向右看,刚看到丁家琳,照相师就在那时按下了快门。

集体照拿回来,陈小飞仔细研究了很久。平心而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很客观地说:全班女生里就数丁家琳照得最好看!那时还没有选校花班花的说法,若有的话也一定是家琳了。陈小飞十分滑稽地半侧着脸,眼睛瞟着右边。

徐晓龙拿手指着照片里的陈小飞,大笑:“陈小飞你这是证据确凿了,一辈子都别想抵赖!呵呵。”

去你的!我就愿意这样,怎么了?陈小飞在心里喊。




毕业了!

永别了我的学校,我的小学,中学;我的童年,少年,都永别了。

这是陈小飞毕业当天写在日记扉页上的话。

高考成绩出来,班主任白云天老师很惋惜地摇着头,对陈小飞痛心疾首地说:“陈小飞啊陈小飞,你看你都干了什么?唉——太可惜了!”

陈小飞知道白云天老师的叹息因何而起。

陈小飞的数学高考成绩在当年考到了全县第七名,语文也在全县名列前茅,但他的其他各科呢?加起来都不到100分,有一门居然只有十分。鬼晓得他是怎么考的?作为曾经的尖子生,学校当然很没有面子,肯定要找原因。深究下来,他和丁家琳的早恋也绝对会因为某些同学的告密或者坦白或者添油加醋的描述而昭显在老师的面前,而且最终坦陈在家长的面前。痛打和责骂自不必说了,那些很伤心的事那些说不出口的郁闷都被陈小飞尘封在记忆深处,再也不想抖落出来。

其实陈小飞真的稍一使劲就考上去了。但他的潜意识里居然不想那么做!说为了丁家琳就有埋怨她的意思,那就不为了任何人。

盘根溯源,陈小飞找到一个借口说服自己:为了小南门外那一条终年不断的清澈溪流,因此舍不得离开。

的确,很多年后陈小飞的许多故事都是围绕这条小溪展开的。

............

陈小飞和丁家琳作为中学生的最后一次约会,是在高考最后一门学科考完的当天。那天下午考卷发下来,陈小飞填好考号和名字后就再也没动笔,一直呆呆望着前面家琳的背影发愣。

是那样的,考场虽然还是在就读的本校,但却不在原来的教室,座序自然也打乱了,陈小飞很高兴他能坐在丁家琳的后面,只不过隔了一排,考试的时候他还特意想象:假如他们之间不隔那一排他又会怎么做呢?

陈小飞看了家琳的背影很久,发现她的头发很细很柔软,微微有些卷曲。他知道丁家琳应该很多试题都不会做,她的成绩一直不好。于是匆匆预览了下整张试卷,很多题目依稀有些印象,但要费心去思考,就懒得想,只顺手做了几道极其熟悉的题型后便继续望着家琳发呆,这段时间确实憋了太多的话想找她说了。

半小时过后,是考场规定可以交卷的时间,看到有些同学已经扭来扭去坐不住,又隔了几分钟,终于有人站起来,交卷,出去了。在连续出去七八位同学后,丁家琳也站了起来,等她交卷刚离开教室,陈小飞匆匆交了卷追出去。

经过丁家琳身边,陈小飞俯身在她耳旁说:“晚上等你,老地方。”

............

还是在小南门外的石桥,但这一次陈小飞越过了小溪。因为依稀可辨的暮色里,当对岸石板路上刚出现丁家琳窈窕的身影,陈小飞就跨过石桥,迎了上去。

迈过潺潺的溪流就不属于县城,而是永进大队的地界。

丁家琳引陈小飞绕过村口的小学,沿着一条田间小路,在溪坑南岸一颗枝叶茂盛的橄榄树旁坐下,一边是轻轻流淌的溪水,一边是蛙声起伏的水田。

“小飞,你考得好么?”丁家琳先开的口,细声细语地问。

“不好。”陈小飞回答。

“为什么呢?你学习成绩向来很好的啊,同学们都说你能够考上大学的。”丁家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陈小飞故作潇洒地笑,笑着反问:“考上大学又有什么意思?”

丁家琳不作声了,沉吟半饷,才又嘤嘤问:“那你还复读不?”

“你呢?”陈小飞反问。

“我......可能不读了。”家琳的声音愈发小,几乎被淹没在蛙声里。陈小飞捡起一块石子丢入水田,“噗通”一声,蛙声俱寂。

“我也不想读了,反正——我妈说年底要招工的。”陈小飞说。

丁家琳无语。

陈小飞侧身看着家琳。

这个晚上无月,但天色并不很暗,依稀的星光蔓延在水田,

稻禾在夜风中微动。

丁家琳背对着星光,这使她的脸隐藏在黑夜里看不真切,只有她对着他说话时,陈小飞才能在她抬头时借助微弱星光看清她的眼,和那一口白玉样的牙。也许是正处在一个人生转折点吧,那一晚他们都感觉有些莫名的惆怅。

坐了很久。

大多数的时间,是陈小飞捡起石子一颗颗丢进水田,去抑制一会儿就要响起的蛙声,丁家琳基本没有象平日那么笑,默默看着一旁的溪流,偶尔也会把目光落在他脸上,久久不去。

“给我写信,好么?”在她凝神看着他时,陈小飞迎着她的目光问。

其实自己心里也很空落。

丁家琳的目光象被风吹熄的蜡烛一样扑灭,过了许久才幽幽说:“还能给你写信么?”

是啊,还能写信么?自从集体照拿回来,父母已经从他的举止行为看出端倪,在对徐晓龙肖国君他们旁敲侧击的盘问下,从同伴漏洞百出的回答中,基本确定了陈小飞和某位女同学的事,只是因为要高考才没有发作,但母亲时刻警惕的目光已经让他倍感稍一不慎就有彻底暴露的危险。

陈小飞不做声了。心里觉得憋得慌,但却不知道怎么说,很犹豫。作为十七岁的少年,心里明白他和丁家琳之间横跨着一条几乎不能逾越的鸿沟,就象这条小溪分割他们在两岸。

不,小溪他们可以走过石桥相会,但陈小飞和丁家琳之间的鸿沟却是因为出身——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在曾经的年代,就像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分处两个世界。

当他们相互间的感情从朦胧逐渐清晰,继而快要融合时,两个人的心底却因为马上要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而隐隐不安。似乎两个人在遥遥相望的时候是心无旁骛的,但越靠近,越感觉有一堵墙的存在,虽然谁也不愿提及,但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那堵墙,擦肩而过。




父母对陈小飞高考落榜的失望倒没有持续很久,可能是觉得年底就可以招工了,只希望陈小飞能进个好点的国营单位就可以。那时每年招工子女都是随着父母的工作系统决定,比如父母双方在工厂的就属于工业口,工业口的职工子女就能参加工业口的招工考试。

以此类推,陈小飞父母都在县化工厂工作,属于工业口,工业系统有很多的厂矿可以选择,不像商业系统,单位虽好但基本都是大集体和小集体。

依照考试的成绩和志愿录取,那样的话,工业系统的职工子女基本都能招工进厂,成绩最差的也能进象花边厂那种大集体单位。所以,陈小飞的父母也不用担心什么,不久便放松了对他的监管。

陈小飞有大把的时间可供自己挥霍,但怎样挥霍都觉得一天很长很长,闲来无事,学着写起了诗。

每每摊开稿纸,情不自禁会想到丁家琳,结果,诗没有写成,满张纸上却写满家琳的名字......

一次,陈小飞无意间在杂志上看到世界语函授的地址,心血来潮写信去报了名,并寄去五十元钱,不久函授资料寄来了,随资料寄回一枚绿色的胸章。

陈小飞从资料上得知世界语在世界各地都在推广,还知道一位叫苏阿芒的的人怎么怎么的。

刻苦学了一段时间,为了记单词,陈小飞每天黄昏时分出门,从花园里的捷径穿过走到小南门外,逆着溪流的方向往西一直走,走过花边厂。

在西环路往药厂的方向要横跨小溪,但那里没有桥,只有一个用石块和泥土堆垒起来的小堤坝,陈小飞心想:为什么这里没有建桥呢?接着想明白了,因为药厂经常有大车要出来,怕桥被压垮,所以没有修桥而是堆得堤坝。

堤坝下面两侧各有一个排水沟供溪水流动。

下大雨涨水怎么办?陈小飞又为这堤坝担心,随即又明白了:原来这堤坝堆得很矮,比两边溪岸上的路都矮很多,是一个大大的弧形,平时人和车就在堤坝上走,涨大水了堤坝会整个泡在水里,水就从上面漫过。

那样不很麻烦吗?陈小飞为药厂的人担心。

可能,涨大水时,他们就只好到小南门的石桥绕远路了。陈小飞自圆其说。

应该修一座桥!

陈小飞每次路过这里都这么想。

走过堤坝,沿着药厂的围墙慢慢走,这一段陈小飞来过,那晚送丁家琳回家就走的这里,白天看,这里是很粗糙的石垒外墙,虽然水泥勾过缝,但勾得马虎,留下许多没有被水泥填充的缝隙象野兽的牙齿突兀。冷不防,陈小飞看到一条四脚蛇迅速钻出来又缩回去,吓了一跳。

走完药厂围墙,再往西就是一片长长的红薯地紧挨着溪岸,溪岸也不规则,东一条西一条在路边丢着很多大石块,人烟罕至。

这倒是一个好地方。

陈小飞随处就找到能够躺下来的石块,躺着看山峰蓝天,看晚霞变幻无穷的图案,所有说不清的烦恼一扫而空。

来过几次后,陈小飞不记得哪次再来时顺便带了一盒烟,他学会了抽烟。

抽烟算得了什么啊?除了徐晓龙,那家伙嘴皮子干糙不敢抽烟,一起玩的同伴差不多全学会了抽烟。

刚毕业那一阵,等着招工,大家都没有事,常聚在一起找消遣的节目:除了仍然在肖国君家练吊环,他们也去陈立明家下围棋,去老彭家甩石锁,就是把一个几十斤重石头打的石锁往空中丢,再凌空接住;后来又去马文林家打羽毛球,他家住粮食局宿舍,粮食局大院里有个水泥坝子,同伴们有时玩累了就喝酒。他们几个第一次聚会喝酒也在马文林家,记得那次马文林吃了十个肉包子,而且喝酒喝得脚底心都红了,最后,八九人全都吐了,横七竖八乱躺着,大声唱歌和畅谈......

快乐和无聊的日子。

陈小飞觉得:无聊要多过快乐。

那枚绿色胸章是全世界世界语者的标志,象征和平和友谊,不论在哪个地方,只要有两个同时戴着绿色胸章的人相遇,都会互称同志。“同志”,多么神圣和亲切的称谓!陈小飞在收到那枚胸章起就一直骄傲地戴在胸前,希望能够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忽然能碰到自己的“同志”。可惜,过了两三个月都没有这种戏剧性的情景发生。陈小飞感觉自己象被组织遗忘的人孤独生活在小城,令人沮丧。

更加沮丧的事还在后面,不久秋季招兵,几个同学都去了,陈小飞却被父母拦住坚决不准去,理由是:你是独子儿。独子儿是什么意思?就是天门一带当年称呼那些只有一个儿子而没有兄弟的,这个海边小县城至今都有极封建的重男轻女现象。陈小飞,肖国君、陈建泉,他们这几个都属于独子儿,都没有参加应征体检,即使参加,征兵办还是要先考虑那些兄弟多的,有什么办法。

徐晓龙和陈立明都入伍了。

徐晓龙是陆军,去的江苏涟水;陈立明是海军,上海。

陈小飞居然一直送徐晓龙到海门。新兵们都坐军用卡车,陈小飞起个大早,先赶班车到海门码头,候船室到处贴着大红标语“欢迎新兵入伍欢送有志青年保卫祖国”等等。等了一两个小时,锣鼓响起来,新兵们到了。陈小飞找到徐晓龙,看他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装也一样神气。好像陈小飞还给徐晓龙买了很多零食,说了很多杂七杂八的话,不过后来都忘了,只记得他给徐晓龙反复强调的事是:

“一定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我寄一套军装回来。”

“不然,我送你到海门干么?比你家里人还送得远,呵呵。”

徐晓龙没有食言,年底就给陈小飞寄回了一套军装。

............

徐晓龙走后,日子愈发过得无聊,陈小飞有时就只有去肖国君家闲坐,但隔不了好久,到肖国君家的人也少了。一次等了半天也只有他和肖国君两人,甚觉无趣。

陈小飞问:“那些人呢?一个个干嘛去了啊?”

“马文林好像已经托关系进粮食系统了,过几天要去横峰公社报到,当粮食专管员。”肖国君说。

“这家伙要上班了都不请客啊?”

“要请的,他上两天告诉我只要正式通知下来就请客。”

“别的那些人呢?”

“陈建泉和蔡金波一起,好像在小南门外一所小学里上班。”

小南门外,那不是永进大队么?!

听到小南门那几个字,陈小飞一下子从半躺的姿势坐直。

“他们在小学里上什么班?当小学老师?”陈小飞大惑不解。

“当什么老师啊?”肖国君笑,又说:“好像是装电笔的吧,按天算工资。”

“那我们去看看。”话没说完,陈小飞就站了起来。

陈小飞走得很快。熟门熟路地走过石桥,走到小学,从大开的铁门进去,一边有小学生的读书声,另一边,几间平房正传出噼里啪啦的金属互相碰撞声,陈小飞趴在一个窗户上往里睃了一眼。

竟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丁家琳。




是的,陈小飞看到了家琳。

丁家琳正好面窗而坐,穿得依然是那件粉红的拉链衫,不同的是两个手臂都套着深蓝色袖套。她一边咯咯笑,一边把一个什么东西往器件里装,同时又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身边本来低着头的人就站起来,恰好看到窗户上趴着的陈小飞,兴奋地喊了声:“陈小飞——”

喊陈小飞的人是蔡金波。

丁家琳闻声看过来,惊诧地望着他。

接着蔡金波出来,陈建泉也从另一间屋子里搬了个纸箱子出来,亲热地踢陈小飞一脚:“怎么想起来看我们?”

陈小飞闪躲开,问:“那个......”

蔡金波马上笑着打断陈小飞:“你是说丁家琳吧,呵呵,想她你也来做工啊。”

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包括后面跟进来的肖国君,笑得陈小飞两脸绯红。同时,陈建泉隔窗冲屋里喊:“丁家琳你出来,陈小飞看你来了。”

陈小飞赶紧拉开陈建泉。

心里倒是希望家琳出来,但她却没有出来。

闲扯了一会话,知道陈建泉和蔡金波都是经蔡金波一个邻居的介绍到这里帮着装配电笔,很简单,有活就来,一天一块二,这批货已经来装了两天,明天就装完。陈小飞边听他们讲话,边悄悄移动位置,可以从窗户瞥到丁家琳,看她默默干活。

却终究没有和她搭上话。

回到家,陈小飞又把日记本翻出来,仔细地从头看了几遍。接下来的几天,陈小飞文思如涌,唰唰写了许多。夜深人静时,把家琳的相片翻出来,仔细抚摸她盈盈笑着的脸,心里不停地喊:家琳,我想你......

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给丁家琳写了情真意切的一封信。

............

家琳:你好么?

很多天了,感觉像是过了许多年,我们都没有见面。那些你在教室里经过我身旁时留下的气息,还有我回头和你四目相对瞬间迸发的火花,那些,因为时间的推移确实已渐淡化了,即使我努力,也只留下依稀的印象。

我很害怕那印象会越变越淡,淡到最后连轮廓都看不清。

幸好在当时,我就把你带给我的任何一丝触动都记了下来,把你经意或不经意的举动,眼神,你的一切,只要我认为与我有关,都用文字细细保存了下来。事实上,你的一切微妙动作,甚至连那些你潜意识里想做但没有付诸行动的,我都毫无遗漏记载了下来。

请原谅我没有预先通知你就做了这一切。

所以,在我担心我会淡忘那些印象的时候,只要及时打开日记,一切都会清晰得像在昨天发生。时间流逝的只是些纷杂的枝叶,就象溪流表面漂浮的杂物,清除之后更容易看清水底的暗流。你的声音和深邃的眼睛、你的窈窈身影,都越来越清晰地站在我的脑海里。

何况,还有暗夜里悄悄对我笑着的——你的相片。

被我捧在手心里笑着的你,加上在我心里咯咯的笑声,家琳,我似乎觉得一伸手就能把你抓住......

但我不满足仅仅只有这些。

我不想你在我不知道的现实里生活着,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跌落在别人的眼睛和记忆里,却让我一无所知。想到这点我就有莫名其妙的不安,甚至难受。你能告诉我你离开我视线后发生的一切么?把我对你的记录,从此又延续下去。

哦,我有点情绪失控了,(刚刚我发现有一滴水渍弄湿了信纸)请原谅。

家琳,这么多天,我想了许多......想的那些话,就等你站在我面前时,我再亲口告诉你。

我也不给你约定时间。在药厂围墙一直往西的溪岸边,每天黄昏我都会在那里等待,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就永远没有期限,永远我都会期待在下一秒种能出现你的身影。所以,家琳,想来时你就来找我吧。

等着你,我亲爱的家琳......




现在陈小飞再也不会觉得时间无聊了。

每天下午,陈小飞都会早早吃了晚饭,趁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前,准时来到药厂上游的溪岸。

那一阵,电视台正热播香港连续剧《上海滩》,在“浪——奔——浪奔......”的旋律中,陈小飞像鱼一样溜出家门。

母亲见陈小飞每天这么准时出去,不由心生疑惑,问:“这么好看的电视剧怎么都不看?”陈小飞随口答:“到同学家一起看。”说着生怕被拉住似的,匆匆逃离。

晚秋的斜阳有些朦胧,往往陈小飞刚走过药厂,早早来临的暮气便弥漫在溪岸两边,坐下,抽一支烟,有时是两支烟,来时的路便完全消融在暮色里,不再清晰。

家琳来过了么?

连续几天陈小飞都没有等到丁家琳,不禁胡思乱想:是不是她没收到信?还是信被她父母发现缴了?陈小飞也想问问陈建泉他们还在小学做工没?但考虑再三还是强压住没有去问。

陈小飞宽慰自己:如果约定了时间,那么随着时间的临近,等待会变成一种煎熬;超过时间之后,等待慢慢变成一种失望,直至最后变成绝望。

而现在这种没有期限的等待,因为每一分钟都有可能出现家琳的身影,等待也就变成了一种有希望的憧憬。

憧憬是幸福的,即使幸福来得最晚也还是幸福,即使漫长的等待有点苦涩也还是幸福,陈小飞在每一次回家的路上,都会把暗暗涌起的失望压回心底:明天,家琳一定会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十多天的等待之后,陈小飞终于等来了丁家琳。

看到朦胧夜色里终于出现她的身影,那一霎间,陈小飞眼眶红红的。

他迎上去。在暮色中站在她的面前。

“你来了?”陈小飞轻声问,尽量让话语显得平静。

“你每天都在?”丁家琳抬头迎住陈小飞的目光,良久。

丁家琳这天穿件草绿色的上衣,双手插在裤兜里踢着脚下的石头。听到陈小飞“嗯”了一声后,才慢慢说:“前天我到小南门外的石桥——以为你走了。”

再接着无话。

陈小飞准备了很久、很多的话那一时刻都如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想问她最近都做什么?有什么打算?话到嘴边忍住没有问。

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她怎么回答?

“小飞,”沉默半响,最后还是丁家琳先打破寂静:“小飞,”她又叫了他一声,低若游丝。

“小飞!”丁家琳第三声叫他后,果断抬头望着他,双眼已含满晶莹的泪花。他心一酸,一把把她拉入怀中。

家琳的双手还插在裤兜里,陈小飞双臂围成一圈把她拦腰箍住,感觉她是那么的羸弱。她不自觉颤抖了一下,任由他抱着,夜风把她柔软的发丝吹起,刮过他的脸颊。陈小飞喉咙咕噜了一下,闭上眼睛。

用心感觉她的心跳,与体温......

可能是她双手插兜的姿势贴着他坚持不了太久,也可能是他双臂箍着她过紧弄痛了她,陈小飞感觉她微微挣扎了下,以为她要换个姿势,就松开双臂。

丁家琳从陈小飞怀里挣脱出来,小跑了几步站住,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理了下额前的发,末了看着他,缓缓说:“小飞,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说完转身就走。

陈小飞感觉心被水淋了一样,一惊,接着是透心的凉。

紧走几步,档住丁家琳的去路。

“行!”陈小飞一字一顿坚定地说:“但是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丁家琳眼睛里又有什么、晶莹地一闪而过,她迅速低下头,想要从他旁边的路上穿过,陈小飞双手摊开拦住了她。

接着,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掏出几本日记本递给她。

“你拿回去看吧。”陈小飞几乎是哽咽着对丁家琳说:“这里面就是我对你想说的话。”

说完,迅速转身,大踏步先走了。

............

又过了多少天?真得记不真切了。

秋一天一天地凉,秋凉若水。

陈小飞吐烟圈在秋风中,烟圈丝丝缕缕破碎,彷佛他的心一样,被无尽的思念撕扯着,破碎......陈小飞写了很多诗,纸上再没有家琳这两个字,但轻声朗诵之中,字里行间,却似乎满篇都在呼唤:家琳......

彷佛能把家琳呼唤出来。

也许真的能,因为——陈小飞的的确确把丁家琳呼唤出来了。

当他在又一个朦胧的暮色中,看到家琳款款而来,瞬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湿热满面。

家琳也哭了。

丁家琳站到陈小飞面前的一霎间,泪就流淌下来,继而靠近,把头轻轻依靠在他的胸前。

陈小飞顺手抱住她,抚摸她的长发,一只手摸索到她的手,紧紧攥住。

秋风吹着地里的绿叶瑟瑟地响,脚边溪里的流水潺潺地流。

陈小飞和丁家琳就这么抱着——

相拥而泣。

风很冷,钻进衣领,陈小飞把丁家琳的拉链拉紧,板起她的脸,柔声问:“冷么?”家琳幸福地摇头,呢喃:“不冷。”

眼睛扑闪一下,又闭上,长长的睫毛还沾着泪花。

陈小飞看着夜色中家琳皎白的脸,爱怜地用双唇轻轻摩擦她的睫毛,悄悄贴近她的眼,她的眼皮在他唇下动了动,他移开,顺着眼睛滑过她有些冰的脸,渐渐启开,触碰到她脸上的泪痕,有些湿漉漉,有点咸......

岁月如逝。

多年后,陈小飞再一次把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低声问:你还能记住初吻的感觉吗?丁家琳幸福地笑了,说:我的唇边迄今还有你当年给我的湿热......

是吗?




丁家琳饱含泪水读完那几本厚厚的日记,被陈小飞的真挚彻底打动,情不自禁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陈小飞也是一样。

两颗青春的心怀揣纯洁和虔诚,炽热地贴在一起,无法分开。

这段时间,除了下大雨,陈小飞依然每天带着书到药厂上面的溪岸边等丁家琳,基本是每隔两三天就能见到家琳。两人走遍了西溪岸的石滩和草径。有时两人绕过只有一个桥墩的小桥,桥边有个碎石场砌着长长的围墙,两人就依靠着围墙长吻;有时两人坐在溪岸的条石上,陈小飞枕着家琳的腿,仰看满天星辰,看家琳的一双眼眸和星星交相辉映,看着看着就双手环抱过家琳的脖颈,把她拉下来,两个人的嘴唇就贴到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溪岸一直向西和一座山坳交会处有一个很小的庙,其实也就只是敞开的一间瓦房,没有门,空荡荡的屋顶被几根柱子撑住,横梁上垂挂下几条灰黄的布条。靠山的那面墙,横着一溜摆着几尊小小的泥塑像,泥塑像没有镀金,做工也比较粗糙,塑像前搁着几个小陶罐,里面插着些烧过但没有燃尽的香烛。

有两次陈小飞和丁家琳坐在溪岸边的时候下起雨,他们就跑到这个小庙来躲雨,其中一次很久雨都没有停,看着屋檐唰唰往下流淌的雨帘,家琳问:“很晚了呢,怎么办?”陈小飞无声站在家琳身后,两只手怀抱过家琳的腰,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和她脸贴脸,轻轻摩挲。他拿唇轻咬她小巧的耳朵,边拨弄她的耳垂边呼气进她的脖子,俏皮地说:“那就站到天亮。”说着,就去吻她的颈,家琳咯咯笑着躲开了,“痒!”她说,反身抱住他的腰,紧紧贴住让陈小飞无所举动。

又站了很久。

小庙前面有一条石铺小路沿着山坡起伏,远处是黑黝黝的菜地,菜地边是笼罩在烟雨中的一排瓦房,瓦房的灯光早熄了,啪啪的雨幕打在屋顶的瓦片,溅起水珠一片。

“假如那是你家就好了?”陈小飞凝神看着,感慨。

丁家琳从陈小飞怀里别过头,笑:“我家从那里下去还要走一截路呢,那是曹长生家。”

“原来是曹长生家啊?!”曹长生是他们班里另一位同学,一个很老实的男生。

陈小飞和丁家琳就从曹长生开始一个个说他俩知道的男女同学近况,家琳告诉小飞:柳絮正准备参加银行系统考试。

“你以前是不是给她写过情书呢?老实交代。”丁家琳故作严肃地审问陈小飞。

陈小飞说哪有啊,只不过那是如此这般等等;他岔开说徐晓龙当兵去了江苏,下个月他们新兵训练结束就会给我寄一套军装回来等等之类。

“你还要不要去小学装电笔呢?”

“不去了,他们没有活了,可能会去纸箱厂干一段时间。”

“哦,我知道那个纸箱厂。”陈小飞想起小南门旁边纸箱厂的铁门。说着话,不知不觉雨停了。

............

年底,陈小飞参加工业系统的招工考试,在天门最热闹的十字街口张贴的红榜上,陈小飞看到自己的成绩位列全县第一名。

红榜上还写着当年各厂矿的招工名额:化工厂10名,药厂10名,通用机械厂8名,丝厂20名,花边厂30名......等等。

陈小飞母亲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在花园里到处都能听到她得意的笑声:“我们家小飞读书本来就很好,高考数学都是全县第七名呢,那几天身体不好,不然早考上了;其实上大学也不一定好,还是国营单位更保险。”陈小飞也很得意,到处串门赚羡慕的眼光。只是在单位选择上,陈小飞和母亲产生了分歧。

陈小飞很想选药厂,但母亲却不同意:“药厂只是个小厂,虽然也是国营,但一天到晚洗瓶瓶罐罐的有什么出息,不如化工厂,化工厂效益好,而且,爸爸妈妈又在厂里可以照顾你。”实在拗不过母亲一天到晚的唠叨,陈小飞心一横:那就化工厂吧。

母亲很高兴,特意买了辆26吋凤凰牌自行车,给陈小飞作为奖励,同时,还把陈小飞带到裁缝店,给他做了一身灰蓝色的确良军装。

等待报到的日子,陈小飞穿着新衣服四处给同学报信,同时探问同学们的去向。马文林已经去横峰公社报到,肖国君也进了卫生系统,即将去大溪镇卫生院报到,陈建泉还没有去处,因为他的父亲在外地矿场,母亲没有工作,蔡金波考砸了,只能去镇办的小集体汽车配件厂上班......同学们聚了几次,每次不醉不归。

............

那天黄昏,陈小飞骑着新车穿着新衣服去见丁家琳,家琳惊呼了声:“凤凰牌啊!”遂小心又羡慕地摸着自行车把,陈小飞得意地一按车铃,车铃在黄昏里脆响,分外悦耳!

丁家琳赶忙按熄车铃声:“干嘛呢?这么响。”

陈小飞笑笑,猛地一下把丁家琳抱起来,放她在前面自行车横梁坐好,上车,带着她一路风风火火直骑到溪岸尽头才停住,一只脚撑着路旁的石块,空出两只手板过她,一阵猛烈的长吻,让家琳差点喘不过气。

等家琳跳下车梁,陈小飞把自行车支好,双双坐在路边一个很大的石块上时,家琳却又让一点淡淡的忧郁笼罩,神情戚戚地说:“小飞,你现在是国营厂的工人了,你还会和我好么?”

陈小飞看着丁家琳的眼睛,那时家琳的双眼弥漫出一丝忧郁,和企盼。她的话让陈小飞心底慢慢出现一个阴影,那阴影有一瞬间长大,翻腾在他心里。陈小飞定定神,在心里用一只手,把那阴影拨散,拨得无影无踪。

“家琳,我一定会继续和你好下去!”他神情坚定地对家琳说。

丁家琳脸上的阴郁就被他坚定的眼神驱散,身子软软地靠向他,幸福地闭上眼睛。

下弦月被淡淡的云彩烟笼了半边,有些恍惚地挂在天上,陈小飞把家琳抱在怀里,轻轻吻她的发丝,她的发丝散发着说不明白的幽香,若有如无。

陈小飞看着她犹如熟睡婴儿般的表情,不禁爱怜。爱怜地抚摸她有点凉的手,把她的手藏进她的衣衫,外衣之内毛衣之外。他把她的小手平放在腰间,迟疑一下,自己的手便贴着她的毛衣往上移,顺着她玲珑有致的起伏......

丁家琳娇喘了一声。

身子却没有挣扎。只是随着呼吸的急促,胸口开始剧烈波动。陈小飞更紧地抱住她,把唇紧压住她的唇,等她稍微平息,注意力全都集中到热吻之中时,他的手已经滑到她的腰间,悄悄掀开毛衣的一角,钻了进去......

青春的懵懂顿时有了浅微的认识。

颤抖着,抚摸......

她把陈小飞的手用力抽出来,几乎哀求地看着他,摇头:“不要,小飞,不要——好么?”说罢就拿唇堵住他的嘴,生怕他反悔一样。




陈小飞问丁家琳:“上班后,我们怎么约会?”

“没事,”丁家琳边小心整理衣服,边说:“我空了就到这里找你,如果你不在,我回去就行了。”

可陈小飞不忍心丁家琳失望,再说,万一遇到坏人呢?

想了想,陈小飞试探地问:“要不?我还是给你写信?”

丁家琳摇了摇头,说:“不太好。”接着反问:“信要等第二天有时第三天才能收到,万一你临时有事怎么办啊?”

陈小飞饶耳抓腮想了半天。

无意间看到远处的小桥,突然灵机一动,忙站起来,急匆匆骑车带着丁家琳到了对岸。那还是春天油菜花黄时和家琳约会过的地方,后来他们也曾几次从桥上经过。

陈小飞支好车,带着丁家琳下溪岸,走到桥墩边仔细看,丁家琳在身后疑惑地问:“小飞,你做什么呢?”

陈小飞得意地拍着一块突出的条石,说:“就这里吧。”

见家琳满脸不解,陈小飞笑着解释:“假如我能来,会提前在这桥墩的石缝里放一张字条,你来的话,先到这里,看看有纸条你就等我,没有就回去,怎么样?”

“这不象特务接头一样啊。”丁家琳闻言咯咯笑,说:“不过还真可以呢,小飞,你好聪明!”

之后陈小飞和丁家琳如约用纸条联系,还真挺方便的。

有时陈小飞来不了,怕丁家琳担心,总会提前在纸条上写明原因。

............

接着,陈小飞正式到化工厂报到。

他们一批进厂十名新工,六男四女,其中七个都是化工厂职工子女,另三位非本厂职工子女中,男的那个是街上卖烤鸭的儿子,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另两个女的招工考试成绩都在前五名,是别的厂职工子女。

进厂第一天,先集中学习,副厂长兼工会主席老杨讲话,从厂史说到化工厂的辉煌前景,尤其重点强调化工企业的安全意识,最后欢迎他们加入大家庭,希望努力工作刻苦学习尽快成为化工厂的主人翁,鼓掌。鼓掌毕,有人带着他们去领工作服等一应劳保用品。

第二天陈小飞和新工们作为学徒先安排到煤场锻炼。

煤场的工作简单,主要就是扬着铁锹把煤推成高高的煤堆,以便留出更多存放空间。活不是很累,但一天下来却被煤灰弄得像个非洲人,半天都洗不干净。干了一星期,陈小飞在当出纳的母亲面前嘟哝:“能不能不扬煤灰呢?”母亲心疼地看着陈小飞,征询:“那你想干什么?要不我托下人,把你调去司秤咋样?”

“司秤都是女孩子干,我不去。”

“那你想干啥?”

“我想去煤球车间。”

“你傻啊?煤球车间好累,还要倒夜班。”

“......”

“你真的想去?”

“想去。”陈小飞坚定地说。

陈小飞就被调去煤球车间推翻斗车,一车两百斤的煤球被他推着飞跑,冲到造气车间的进料铁罐中,干得很欢快。杨副厂长还特地过来表扬了他,说他不怕苦不怕累是个好苗子。陈小飞听着表扬心里暗笑:可我怕脏啊!

............

一天陈小飞上大夜班,是星期天,下午陈小飞到肖国君家坐了会,听周末回家的肖国君吹了些卫生院趣事后,早早骑车到了小桥。

走下溪岸,去看石墩里藏的纸条,那还是四天前陈小飞倒小夜班前写的,因为连续几天倒班都没有时间,陈小飞提前就在纸条上告知丁家琳这几天不要等他。

纸条没有了,看来丁家琳已经来过。

陈小飞摸出一支烟点燃,就近在桥下找块干净的石块坐下。

抽着烟,算了一下竟然有六天都没见丁家琳,不禁思念倍增。

接近黄昏时天飘起零星的雨滴,陈小飞担心家琳会不会来?正忐忑,听一阵脚步急急到桥边停下,丁家琳在桥上压低声音喊:“陈小飞——”

陈小飞闻声而出,看见家琳站在溪岸对他盈盈笑。

兴奋地冲她张开双臂。家琳小心往前迈一步,一只脚踩稳后,便象一只鸟飞跌到他怀里。

自然是一阵亲热......

热吻中,听耳边雨声已是淅淅沥沥,雨水在桥面漫开、又从上往下挂成串串的雨珠。家琳抽个空从陈小飞怀里探头望外面,担心地说:“雨把你的车都淋湿了,怎么办?”

“刚好洗车呢。”陈小飞说着,又把她捉回怀里。

冬天的黄昏很短,因为雨,天早早就黑下来,无星无月夜显得更黑,再凭借着雨帘挂在桥的两边,象给桥下的他们搭起天然屏障......

雨下得更大。

陈小飞和丁家琳在雨帘掩护的夜幕里纠缠成一团,青春的火焰腾腾燃烧,好像即将要把他们融化......突然,陈小飞听到一阵奇怪的闷响。

丁家琳的娇喘也嘎然停住。

两个人同时惊回头,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天太黑,又被雨幕阻挡,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但那隆隆的巨响却在迅速逼近,在空旷的溪谷碰撞,象古战场呼啸而来的千军万马,令人恐惧!

刹那间,陈小飞一个激灵,一把拉起丁家琳就往溪岸上跑,刚跑上溪岸还来不及喘息,翻滚咆哮的洪流已经呼啸而至,冲过小桥,桥墩下他们刚才依偎处顿时淹没在浊浪之中。

陈小飞和丁家琳惊恐地看着洪流汹涌,面面相觑。

大雨早已湿透了他们,丁家琳的头发被淋成一缕一缕,紧贴着,雨水顺在发梢流淌在她惨白的脸上。

陈小飞摸到自行车,也不管车子还淌着水,立即把家琳抱上横梁,沿着泥泞小路推到大路,冒着雨顺溪岸疾驶而去。

飞快骑到小南门外的石桥,洪流的前锋已经到达,昔日潺潺的小溪现在汹涌一片,翻滚的浊浪旋转起漩涡,拍击着桥墩的石壁。陈小飞赶紧骑车飞驶过石桥,迎着大雨往永进大队驶去。

丁家琳指点陈小飞转过几个弯,在一个转弯处他的车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他腿长用一只脚撑住了。

终于停在一堵乱石的墙边,丁家琳跳下车开了院门,开门声被倾盆大雨淹没。

院里已积满水,陈小飞把车靠在院门上,丁家琳带他涉水过去,站在廊下,悄声在他耳边说:“小飞你稍等。”转身进了屋。

陈小飞看见他站着的右边窗亮了黄黄的光,听见丁家琳在屋里和谁说话。

雨虽然淋不着,但雨湿透的衣服往下淌水,地上湿漉漉一片,骑车飞驰时还感觉不到冷,现在站着冷得刺骨。

陈小飞简直象掉进了冰窟窿。

“小飞,你进来。”幸亏丁家琳很快回来,拉拉他的衣角。

赶紧随她进去。

陈小飞打量屋子,发现他站在灶房,灶房和里屋之间没有门,两张床挂着陈旧的布帘,一横一竖摆着。

丁家琳对他说:“快把外衣脱下来。”

也不管自己还穿着湿透的衣服,先帮陈小飞把外衣脱掉,拉他到横着的床边,压低声说:“我叫妹妹睡另一张床了,你快躺下捂一下。”陈小飞尚在犹豫,丁家琳不由分说拉他上床,用还散发着体温的被子捂住他。

被子里有另一种异香......

“丁家琳,你在干什么?”破旧的天花板上忽然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

“妈,灶房好像进水了,我起来弄一下。”丁家琳仰头冲着楼上喊。

接着出去,灶房一阵窸窸窣窣。隔一会,丁家琳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擦了下,不再淌水。

陈小飞问:“雨小点没有?”

丁家琳点点头。

“那我走了,还要上夜班呢。”陈小飞说着撑起来。

“你这样湿着就去上班么?”丁家琳有点担心。

“不怕。”陈小飞站起来,轻轻在她唇边吻了下,说:“走了。”闪身出了屋。

冒着雨在石板路上疾驶,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竟然不觉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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