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天初小说 > 其他类型 > 绝境之光:来自异界的星尘魔法结局+番外

绝境之光:来自异界的星尘魔法结局+番外

yaohusma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作者的话:第一次写书,刚发布评分会很低。希望大家看到如果喜欢的话能多多支持下。谢谢大家了首先要先声明下,这不是无敌文,女主也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她只是一个小孩,拥有恰好能将人类带出黑暗的力量,所以如果想看无敌龙傲天文的可能要失望了。但是我能保证文章绝对不拖沓,也没有猪队友。如果你能坚持看下去的话绝对能看到一篇波澜壮阔的人类反抗史-------------------------------------------------------------------我们的女主第一次出场是在,前面主要是描述人类绝望的抵抗,来凸显出后期女主的重要性故事大纲已经全部写完了,正片已经更新到第一部完结,后面第二部的剧情也已经接近完结。会陆陆续续发出...

主角:周海燕阿米娜   更新:2025-06-12 18:27: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周海燕阿米娜的其他类型小说《绝境之光:来自异界的星尘魔法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yaohusma”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作者的话:第一次写书,刚发布评分会很低。希望大家看到如果喜欢的话能多多支持下。谢谢大家了首先要先声明下,这不是无敌文,女主也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她只是一个小孩,拥有恰好能将人类带出黑暗的力量,所以如果想看无敌龙傲天文的可能要失望了。但是我能保证文章绝对不拖沓,也没有猪队友。如果你能坚持看下去的话绝对能看到一篇波澜壮阔的人类反抗史-------------------------------------------------------------------我们的女主第一次出场是在,前面主要是描述人类绝望的抵抗,来凸显出后期女主的重要性故事大纲已经全部写完了,正片已经更新到第一部完结,后面第二部的剧情也已经接近完结。会陆陆续续发出...

《绝境之光:来自异界的星尘魔法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作者的话:

第一次写书,刚发布评分会很低。希望大家看到如果喜欢的话能多多支持下。谢谢大家了

首先要先声明下,这不是无敌文,女主也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她只是一个小孩,拥有恰好能将人类带出黑暗的力量,所以如果想看无敌龙傲天文的可能要失望了。

但是我能保证文章绝对不拖沓,也没有猪队友。如果你能坚持看下去的话绝对能看到一篇波澜壮阔的人类反抗史

-------------------------------------------------------------------

我们的女主第一次出场是在,前面主要是描述人类绝望的抵抗,来凸显出后期女主的重要性

故事大纲已经全部写完了,正片已经更新到第一部完结,后面第二部的剧情也已经接近完结。会陆陆续续发出来的大家可以放心观看

只要数据不差的话应该会坚持更新完

最后脑子寄存区,我们可爱的猫耳莉娅会帮你们保管好的(笑)(莉娅:哇好多生命能量,吃)

那么正片开始把

2079年,华北平原,UERF(地球联合抵抗阵线)C-3战区,“太行壁”防线。

灰色的天空像一块压抑了十年的铅块,沉甸甸地悬在头顶。日光被大气中无处不在的“尘埃粒子”——噬星虫的代谢排泄物——削弱到不足灾前的五分之一,目之所及,唯有一片永恒的、令人心悸的黄昏。

大地的颜色是令人作呕的黑紫色。那是“蚀壤”,噬星虫群改造地球生态的杰作,如同星球流出的败血,覆盖了超过八成的陆地。任何碳基生命体与之直接接触,都将在72小时内经历一场从内到外的器官结晶化,最终化为一尊痛苦而扭曲的紫色雕像。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让秦风脚下的合金地面剧烈震颤。他那台代号“泰山”的重型外骨骼装甲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神经直连系统反馈回来的震动数据在他的视网膜HUD(平视显示器)上瞬间飙升至红色警告区。

“3号闸门正在关闭!所有单位,立刻退回防线内!重复,这不是演习,立刻退回!”

通讯频道里,指挥官嘶哑的吼声被狂乱的电流音切割得支离破碎。

秦风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百米处,那片由无数狰狞甲壳、锋利节肢和闪烁着猩红复眼的怪物组成的潮水——噬星虫群。工虫们如同一群放大了数百倍的猎犬,低吼着啃噬着地面上最后一寸防御工事的残骸;更后方,体型臃肿的喷射虫正扬起布满粘液的口器,酝酿着下一波能融化合金的蚀能酸液。

“队长!小六子腿被卡住了!”

一声凄厉的呼喊从侧翼传来。秦风猛地转头,看到一名年轻的士兵,编号P-7706,代号“耗子”,半个身子陷在一个被酸液腐蚀出的凹坑里,外骨骼的腿部关节被熔化的金属凝固物死死咬住。几只工虫已经嗅到了他装甲破损处泄露出的微弱生物信息,正发出兴奋的嘶鸣,朝他猛扑过去。

秦风的抉择只用了0.1秒。

“磐石小队,火力掩护!三点钟方向,集火!”他那经过声带改造、低沉而毫无感情的声音通过小队内部频道响起,简洁、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话音未落,“泰山”外骨骼背部的液压杆发出“嗤”的一声长鸣,强大的动力瞬间灌注到双腿。身高三米、重达六吨的钢铁巨人,以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朝着“耗子”的方向冲了过去。他左肩上扛着的那门小型化粒子炮的炮口,已经开始汇聚幽蓝色的致命光芒。

“为了人类!为了华夏!”

身后的队员们咆哮着,将仅存的弹药倾泻而出,形成一道稀薄却顽强的火力网,暂时阻挡了虫群的脚步。

秦风在奔跑中扣动了扳机。

一道粗壮的粒子束撕裂昏暗的空气,精准地命中扑在最前面的那只工-虫。那怪物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坚硬的硅基甲壳就在超高能量的冲击下瞬间气化、崩溃,化作一团飞溅的黑色汁液。

“砰!”

“泰山”的合金铁足重重踏在“耗子”身边,溅起的蚀壤碎屑被能量护盾弹开。秦风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名年轻士兵惊恐的脸,他只是伸出巨大的机械手,一把抓住卡住“耗子”的金属残骸,五指收拢。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那块凝固物被硬生生捏成了碎片。

“滚回去!”秦风一把将“耗子”从坑里拽了出来,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他扔向后方队友的方向。

“谢……谢谢队长!耗子”连滚带爬地起身,声音里带着哭腔。

秦风没有回应。他转身,将“泰山”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面真正的盾牌,挡在了小队撤退的路线上。视网膜上,代表闸门关闭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15秒”。

“虫潮,二次冲击!密度上升30%!指挥部,请求‘天罚’系统火力支援!我们快顶不住了!”

公共频道里,另一个小队的队长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天罚’系统冷却中,重复,冷却中。各单位自行判断,准许自由开火。”指挥部的声音同样充满了疲惫。

这就是战争,持续了十年的战争。没有奇迹,没有无限的弹药,只有冰冷的计算和无尽的消耗。

“10秒。”

闸门关闭的警报声变得尖锐而急促,红色的警示灯在闸门顶端疯狂闪烁,像一只催命的眼睛。

“队长!快走!”

“磐石”小队的队员们已经退到了安全距离,他们焦急地呼喊着。

秦风依旧没有动。他的神经直连系统已经捕捉到,三只体型格外巨大的盾虫正从虫潮中挤出,它们厚重的甲壳能吸收大部分常规能量武器的攻击,是攻坚的利器。如果让它们冲过来,正在关闭的闸门很可能会被它们用蛮力撞毁。

他深吸一口气,那是循环系统过滤后的、带着一股机油和臭氧味道的空气。他左脸那道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的狰狞伤疤,在HUD幽绿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愈发可怖。那是五年前在“西伯利亚绞肉机”战役中,被一只虫族精英近身偷袭留下的“勋章”。

“‘泰山’,能量核心过载,120%。”秦风轻声下达了指令。

“警告:能量核心过载将导致机体永久性损伤,是否确认?”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

“确认。”

“嗡——”

一股强大的能量流遍布“泰山”全身,装甲表面的散热片瞬间变得通红。秦风能感觉到神经连接传来的刺痛感,那是数据流过载的征兆。他扛起粒子炮,这一次,炮口汇聚的光芒不再是幽蓝,而是刺眼的白。

“5秒。”

“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秦风低声呢喃,这句话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扣动了扳机。

一道比之前粗壮数倍的白色光柱,如神罚之矛,悍然轰向那三只盾虫。光柱所过之处,空气被电离,发出噼啪的爆响。

盾虫们本能地交叉前肢,试图硬抗。然而,在120%过载的粒子洪流面前,它们引以为傲的能量吸收护盾就像一层薄纸,瞬间被撕裂。光柱贯穿了它们的身体,余势不减地在后方的虫潮中犁出一条长达五十米的焦黑沟壑。

“就是现在!”

秦风怒吼一声,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冲向那道即将闭合的生命之门。

“3秒……2秒……”

巨大的合金闸门带着万钧之势缓缓合拢,缝隙已经不足两米。

秦风用尽最后一点过载能量,将“泰山”的速度催发到极致。在闸门彻底闭合前的最后一瞬间,他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轰隆——!!!”

闸门完全闭合,发出的巨响震彻整个地下掩体。门外,是虫群疯狂的撞击声和嘶吼声,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秦风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泰山”外骨骼的能量核心发出一阵阵衰弱的蜂鸣,多处关节冒着黑烟,HUD上的警报图标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他强忍着神经连接反馈回来的剧痛,解除了过载模式。

“清点人数。”他的声音沙哑,却依旧稳定。

“磐石小队,应到12人,实到7人……P-7706‘耗子’在,P-7711‘铁锤’在……”副队长哽咽着汇报。

秦风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去看那些幸存者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去看那些或躺或坐、正在接受紧急救治的伤员。他的目光,投向了那扇厚重、冰冷,将死亡与绝望隔绝在外的合金闸门。

门上,并没有像宣传海报那样刻着“为了人类,为了华夏”之类的口号。口号是用来在冲锋时嘶吼的,是用来在绝望中点燃热血的。而这扇门上,用最粗粝、最深刻的激光雕刻技术,烙印着一行完全不同风格的文字。那字体方正、刚硬,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仿佛是这座钢铁壁垒的脊梁。

“生者,于斯铭记;来者,于斯见证。”

(Here, the Living Remember; Here, the Future Witnesses.)

这行字已经有些斑驳,上面沾染了无数次战斗留下的油污、血迹和能量灼痕。它的下方,是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那些不是战损,而是士兵们在出征前或归来后,用匕首、用刺刀、甚至用手指甲刻下的。每一道,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战友的名字缩写,一个无法归来的小队编号,或是一次惨烈的战斗日期。

这扇门,既是生与死的界碑,也是一座沉默的、不断增厚的无名英雄纪念碑。

它没有告诉你为何而战,因为它默认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心知肚明。它只是冰冷而庄严地提醒着所有幸存者:记住那些倒在你身前的人,用你的生存,去为后来者见证这段历史,见证人类不屈的抗争。

医疗兵匆匆跑来,为他检查机体损伤和身体状况。一名年轻的后勤兵递上一支高浓缩营养剂。秦风沉默地接过,一口饮尽,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藻类和昆虫蛋白混合的味道在他口中蔓延。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被汗水浸透、布满疲惫的脸。那道伤疤在掩体昏暗的灯光下,像一条盘踞的蜈蚣。他没有理会医疗兵递来的消毒棉,而是伸出沾着油污和灰尘的手,探入作战服内侧一个用特殊纤维加固过的口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不是一枚制式的金属徽章,而是一个用废弃木料手工雕刻出的小物件,只有他半个手掌大小。雕刻的工艺很粗糙,甚至有些稚拙,但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一个猫的头像,还有两只被刻意夸大、竖得笔直的耳朵。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挲,这块小小的木雕边缘已经被盘得光滑温润,透出一种与这个钢铁世界格格不入的暖意。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三年前的“江南壁垒”大撤退。

那时的他,还没有代号“磐石”,还不是指挥官。在铺天盖地的虫潮中,他所在的部队负责掩护最后一批平民转移。城市已成废墟,哭喊声与爆炸声混杂在一起。他从一栋即将坍塌的居民楼里,背出了一个浑身沾满灰尘的小女孩。

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当秦风把她安全地交到难民营的医护人员手中时,女孩从口袋里掏出这个小木雕,颤抖着塞进了他的手里。

“送……送给你,大哥哥。”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妈妈说,猫猫……会带来好运。”

然后,她就被拥挤的人潮带走了。秦-风甚至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最终是否登上了前往希望城的地下列车。

从那天起,这枚粗糙的猫耳木雕,就成了他唯一的护身符。它不是为了祈求虚无缥缈的好运,而是提醒他,在这片被蚀壤覆盖的废土上,在每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战斗中,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

是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也是为了,能让像那个小女孩一样的孩子,有朝一日,可以不再需要“好运”,就能活下去。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战斗的画面,而是出征前,“耗子”那张年轻、带着一丝怯懦的脸,正兴奋地向他展示自己新领到的能量棒,说要留着等打赢了庆祝。

现实的残酷与记忆的微光交织,让秦风坚硬如铁的心,被刺了一下。

他用拇指再次摩挲了一下那对光滑的猫耳,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木雕放回内袋,贴近胸口。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剩下的,只有“磐石”指挥官的沉稳与冷峻。

他转身,走向战报提交终端。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像一座沉默而孤独的山,承载着逝者的重量和生者的希望,迈向下一个未知的黎明。

尽管,灰穹之下,再无黎明。


希望城,地下700米,A-1区,UERF首席科学实验室。

这里是整个地球联合抵抗阵线的大脑,也是维系着人类文明火种不灭的心脏。与前线“太行壁”那粗犷、压抑、充满硝烟味的风格截然不同,这里安静、明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洁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恒定的、由高效循环系统带来的微甜臭氧味,混合着过热电路板的焦香和冷却液的化学气息。

然而,这份洁净与明亮之下,涌动着另一种形式的、同样令人窒息的紧张。

“不!不对!还是不对!”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苏婉猛地将手中的数据板摔在合金工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数据板的强化屏幕上,一条代表能量输出的曲线在达到峰值后,不是平稳维持,而是以一个灾难性的角度断崖式下跌,最终归于一条代表“零”的直线。

曲线的末端,闪烁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汉字:“过载熔断”。

实验室里,十几名穿着同样白大褂的研究员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敬畏地看着那个站在核心实验台前的女人。

苏婉,三十岁,UERF的首席科学家,““蚀能科技”理论的奠基人。一头利落的黑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紧实的马尾,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她光洁的额前,却被她烦躁地用手背抹开,顺带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机油印。她身上那件本应洁白的科研大褂,袖口和前襟早已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污渍,仿佛是一块记录着无数次失败实验的画布。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深邃的黑色瞳孔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仿佛燃烧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一簇是探索未知的狂热,另一簇,则是被无情现实反复敲打后淬炼出的焦躁与疲惫。厚重的黑眼圈像是两道无法抹去的阴影,昭示着她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第十七次了!”苏婉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们模拟了17种不同的能量引导模型,从‘超临界地热流体’到‘微型核聚变脉冲’,每一次都在最后0.3秒的阈值上崩溃!为什么?!”

她伸出右手,五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向实验台中央那个被厚重铅化玻璃罩住的装置。装置的核心,是一块拳头大小、从“蚀壤”深处艰难提取出的、结构相对完整的黑紫色晶体。此刻,晶体表面的光泽黯淡,内部结构因为刚才的过载冲击,又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蚀能晶体,”苏婉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整个世界,“一种完美得近乎于‘神迹’的能量结构。稳定、高效,蕴含的能量密度远超我们目前掌握的任何技术。噬星虫用它来改造星球,而我们……我们连如何安全地‘点亮’它都做不到!”

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副手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苏……苏首席,会不会是我们的基础理论错了?逆向解析‘蚀能’,也许从一开始就走不通。它的能量传导方式,似乎违背了我们已知的热力学定律。”

“理论没有错!”苏婉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刀,“错的是我们的工具!我们的手段!我们就像一群想用石斧去解剖精密腕表的原始人!能量就在那里,规则就在那里,只是我们太笨,看不懂!”

她撑着工作台,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左腿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刺痛感。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伸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白大褂下的左侧大腿。

那不是血肉之躯。

十年前,灾变之初,她还是一名充满理想主义的年轻物理学家。在一场被称为“上海沦陷”的惨剧中,她所在的研究所被虫潮淹没。为了保护一批珍贵的科研数据,她被坍塌的建筑压断了左腿。当救援队找到她时,她的腿已经因为接触到初生的“蚀壤”而开始结晶化。

为了保命,她亲手设计了自己的义肢,并指导医生完成了这场截肢手术。那是一条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从大腿根部一直延伸到脚踝,内部集成了微型处理器、液压助力系统和独立的能源供应模块。它让她能重新站立,甚至奔跑,但每逢阴雨天,或是精神压力过大时,那被切断的神经末梢与冰冷机械的连接处,总会传来如同幻觉般的剧痛。

这疼痛,像一个永不沉默的警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人类失去了什么,以及她为何要站在这里。

她闭上眼,深呼吸,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腿部的痛楚。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狂躁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

“老李,”她转向刚才说话的副手,“把第十七次实验的所有数据,同步到‘深蓝’超算系统,进行10的18次方级别的穷举模拟。重点分析熔断前最后10皮秒的能量溢出模型。我要知道,那些我们捕捉不到的能量,到底去了哪里。”

“是,苏首席。”老李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去操作终端。

“小张,”她又看向一个年轻的女研究员,“重新校准所有高敏传感器,精度再提高一个数量级。我不允许下一次实验,有任何设备层面的误差。”

“明白!”

“还有,”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休息十五分钟。去喝点水,或者注射一支提神剂。然后回来,我们从头再来。”

命令下达完毕,实验室里重新恢复了有条不紊的忙碌。苏婉拖着微微有些僵硬的左腿,走到实验室角落的一台大型终端前。屏幕上,正显示着UERF最高指挥部的加密通讯请求。

她点了接通,严博文总司令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苏,”严总司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蚀能晶体’的研究,有进展吗?”

“没有,”苏婉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不带任何修饰,“准确地说,我们距离‘失败’又近了一步。刚才的实验,核心晶体结构损伤增加了0.8%。按这个速度,我们最多还有五次试错的机会。”

屏幕那头的严总司令沉默了片刻,花白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前线的压力越来越大,‘太行壁’的能源储备已经跌破了警戒线。如果我们不能在两个月内拿出可行的能源替代方案,高层……可能会启动‘火种计划’的预案。”

“‘火种计划’?”苏婉嗤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嘲讽,“把几千个所谓的‘精英’冷冻起来,塞进一艘连太阳系都飞不出去的破船里,指望他们在几百年后重新开创文明?总司令,你我都清楚,那不叫希望,那叫逃跑。那是承认我们输了。”

“我也不想,苏婉。但现实是,我们快撑不住了。”总司令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罕见的疲惫,“除非……有奇迹发生。”

“奇迹?”苏婉的眼神变得幽深,“我从不相信奇迹。我只相信数据、公式和可被验证的物理法则。给我足够的时间和资源,我能把‘蚀能’变成驱动我们城市的新太阳。但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通讯结束,苏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抬头,看着实验室穹顶那模拟着蓝天白云的全息投影,眼中却没有一丝向往。她知道,那片“蓝天”之外,是无尽的灰色,是正在吞噬一切的绝望。

她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小块用锡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那是她用自己最高级别的科学家权限,从全球物资调度官阿米娜那里“勒索”来的奢侈品——一小块灾变前生产的、纯度高达75%的黑巧克力。

这是她用来对抗精神极限的最后手段。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锡纸,那浓郁而微苦的香气,像一把来自旧时光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尘封的味觉记忆。她掰下一小角,放入口中,任由那丝滑的苦与甜在舌尖融化,短暂地麻痹着疲惫的神经。

就在这时,副手老李快步走了过来,脸色凝重。

“苏首席,‘深蓝’的初步模拟结果出来了。”

苏婉将剩下的巧克力重新包好,塞回口袋,仿佛刚才片刻的享受从未发生过。她的表情再次恢复了冰冷的理性。“说。”

“结果……很不乐观。”老李将一块数据板递给她,“‘深蓝’推演了所有可能的能量引导路径,结论是,以我们现有的材料科学和能量控制技术,无论采用何种方案,强行激活‘蚀能晶体’的成功率都低于……0.001%。而一旦失败,99.8%的可能性会导致不可控的能量大爆炸,其威力足以将整个A-1区从地底抹去。”

苏婉看着数据板上那冰冷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0.001%的成功可能呢?”她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

“那需要一种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稳定介质’。”老李指着屏幕上的一段被高亮标记的理论模型,“‘深蓝’的推论是,‘蚀能’本身并非无序,而是遵循着一种更高维度的秩序。噬星虫体内必然存在某种生物或亚原子级别的‘协调器’,能够完美地中和‘蚀能’的狂暴,并引导其稳定输出。我们的技术,恰恰缺少了这个最关键的‘钥匙’。”

“钥匙……”苏婉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她看向实验台中央那块静静躺着的黑紫色晶体,它就像一个锁住了无穷力量的魔盒,而人类,却连它的锁孔都找不到。

“继续研究这个‘稳定介质’的理论模型。”苏婉下达了新的指令,语气平静得可怕,“将所有资源向这个方向倾斜。就算要把整个物理学大厦推倒重建,我也要知道,这把‘钥匙’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老李领命而去。

苏婉独自一人,重新走回那面冰冷的墙壁。她没有再去看穹顶的假蓝天,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墙上挂着的一副巨大的华夏战区地图。地图上,代表人类控制区的绿色光点,已经被大片代表“蚀壤”的紫色区域挤压得只剩下零星几个,其中“希望城”和“太行壁”是最大、也最岌岌可危的两点。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太行壁”的标识。她能想象到,此刻,秦风和他的士兵们,正在那片土地上用生命和钢铁铸就防线。而她,这个被誉为UERF最强大脑的首席科学家,却只能在安全的地下,一次又一次地品尝失败的苦涩。

她忽然觉得,口中残留的巧克力余味,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苦涩。

甜味是奢侈的,是属于过去的。在这个时代,只有冰冷的现实,和那把永远也找不到的“钥匙”。

她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疲惫、不甘与焦虑都深深地埋进心底。当她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波的古井。

“通知所有人,”她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实验室,“休息结束。准备第十八次实验方案论证。这一次,我们从量子泡沫理论开始。”

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希望城的脉搏,都必须继续跳动下去。因为一旦它停止,那么地面上的一切抗争,都将失去意义。


希望城,地下350米,D-4区,华夏战区物资调配中心。

如果说苏婉的A-1实验室是希望城的大脑,那么这里就是这座地下巨城的胃和血管。空气中混杂着合成营养膏那独特的、略带腥甜的藻类气味,以及大型冷藏设备散发出的氟利昂和金属的冰冷气息。巨大的全息投影墙上,密密麻麻地滚动着雪花般的字符和数据流,它们代表着从一颗子弹、一管医疗凝胶,到一吨合成蛋白的全部库存、消耗与调配信息。

这里没有前线的炮火轰鸣,也没有顶尖实验室里那种智力交锋的尖锐,但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刻着一种被数字和报表长期压榨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周海燕正站在全息墙前,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即将戳穿屏幕的手术刀。她年近四十,一身笔挺的UERF后勤部灰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唯有那双略显浮肿的眼睛,暴露了她至少已经连续工作超过48小时的事实。

“不行,绝对不行!”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决,通过面前的悬浮式麦克风,传向了地球的另一端,“阿米娜,我再重复一遍,华夏战区的‘壁虎’系列高能营养棒配额,一个单位都不能少!你们欧洲战区上个月才补充了一批高加索山脉的储备物资,现在又来跟我们要口粮?”

全息墙中央,一个独立的通讯窗口里,浮现出全球物资总调度官阿米娜·卡迪尔的影像。那是一个皮肤黝黑、裹着头巾、眼神同样疲惫但寸步不让的中东女人。

“周,我的朋友,请你理智一点!”阿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电流音,“‘乌拉尔防线’刚刚经历了一场S级虫潮,他们的前线损耗率是你们‘太行壁’的1.7倍!我只是在进行一次紧急的、全局性的平衡调配。这批‘壁虎’营养棒,能让三千名哥萨克士兵多撑一个星期!”

“平衡调配?”周海燕冷笑一声,她伸手在全息墙上划出一张鲜红色的数据图表,“这是‘太行壁’近三个月的战损和物资消耗曲线,你看清楚!我们的消耗率同样在警戒线以上!秦风的‘磐石’军团已经连续执行了五次高强度任务,他们的能量补充缺口高达37%!你把他们的口粮调走,是想让他们啃着合成营养膏去开‘泰山’机甲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们的反应速度和续航能力会下降至少15%!在战场上,15%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合成营养膏,这种由藻类、昆虫蛋白和基础维生素混合而成的糊状物,是这个时代最大众化的食物。它能保证一个人不死,但仅此而已。它提供的能量驳杂、转化效率低下,长期食用还会因为缺乏多种微量元素和“幸福感”荷尔蒙诱导物而导致抑郁、反应迟钝等副作用。

而“壁虎”高能营养棒则不同。它使用了少量珍贵的、从深海热泉附近采集的嗜热菌提炼物,能够高效补充能量,是精英部队和机甲驾驶员才能享受到的“奢侈品”。每一根,都关乎着尖端战力的维持。

“我当然知道!”阿米娜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但全球的资源就是一整个盘子,周!我不可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华夏这个篮子里!北美战区的‘落基山脉’防线,他们的地幔钻井平台又出故障了,能源配给被削减了20%,他们需要更多的食物来抵御严寒。南美战区的‘亚马逊之盾’,正在遭受一种新型的、带有腐蚀性孢子的飞行虫种侵扰,他们的空气过滤系统耗材需求翻了三倍!”

阿米娜的影像旁,不断弹出各个战区发来的、带着红色感叹号的紧急物资申请。每一个窗口背后,都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别跟我谈这些,”周海燕的语气冰冷如铁,“我是华夏战区的后勤主管,我只对总司令严博文负责,对‘太行壁’上那十几万士兵的性命负责。我的原则很简单,除非总司令亲自下令,否则,从我仓库里出去的任何一粒米,都必须有华夏战区的调拨批文。”

“你这是官僚主义!这是地方保护!”阿米娜气得拍了桌子。

“你可以叫它任何名字,阿米娜。”周海燕毫不退让,“我叫它‘责任’。在你要求我们勒紧裤腰带的时候,别忘了,全球70%的重型外骨骼维修零件,是由希望城的C-7工业区生产的。上个月,你们欧洲战区紧急申请的300套‘泰山’级动力关节,我们可是从自己的战备库存里抽调,连夜空运过去的。那时候,你怎么不谈‘平衡调配’?”

这番话像一记重拳,让阿米娜瞬间哑火。她知道周海燕说的是事实。华夏战区,尤其是希望城,凭借其灾变前雄厚的工业基础和巨大的地下空间,承担了UERF最大规模的军工生产任务。这既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敢于在资源分配上如此强硬的底气。

通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数据流滚动的轻微嗡鸣。

周海燕知道,她赢得了这场争吵,但她的心情没有丝毫轻松。她看着那张巨大的库存表,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壁虎”营养棒的库存,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量了。而这,已经是她想尽一切办法,从民用配给里一点点“克扣”出来的结果。

她转身,离开喧闹的主控台,走进了自己那间狭小、堆满了文件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她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态。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桌上,放着她今天的午餐——一管灰绿色的、编号为“通用型-7”的合成营养膏,旁边还有一杯经过严格净化的循环水。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尝过真正的食物了。作为后勤主管,她以身作则,将自己的配给标准降到了与难民营同一水平。她常说:“后勤官的肚子,就是前线的弹药库。我省下一口,士兵们就多一分力气。”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周海燕立刻坐直身体,重新变成了那个一丝不苟的后勤主管。

走进来的是她的副手,一个叫王铁柱的老兵。王铁柱四十多岁,曾经是前线的一名重装步兵,在一次战斗中被喷射虫的酸液废了一条腿,换上了制式的机械义肢后,被调到了后勤部门。他脸上总是带着憨厚而乐观的笑容,是这个压抑部门里为数不多的“暖色调”。

“周主管,”王铁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保温餐盒,“我刚从农业区那边过来,D-16温室那帮宝贝疙瘩,今天收获了一批实验性的小番茄。这是他们头儿硬塞给我的,说是为了感谢我们上个月优先给他们调拨了营养液。我想着您……”

周海燕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餐盒上。透过透明的盖子,她能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五颗樱桃大小、红得像宝石一样的番茄。在这片灰色的地下世界里,那抹鲜艳的红色,显得如此不真实,如此诱人。

她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灾变前,番茄是最普通不过的蔬菜。而现在,任何一颗需要土壤、阳光(模拟阳光)和大量纯净水才能培育出的自然作物,都是堪比黄金的奢侈品。这些实验性作物,通常会优先供应给A-1区那些金贵的科学家,或是作为对顶级战斗英雄的奖励。

“拿回去。”周海燕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你知道规矩,所有非标准配给品,都要统一入库,按贡献点分配。你这是违规。”

“哎呀,主管,您就别跟我打官腔了。”王铁柱把餐盒放在她桌上,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帮搞农业的说了,这批番茄的酸度没控制好,不符合‘优质品’入库标准,只能算‘残次品’,内部处理。再说了,您都多久没吃过正经东西了?您要是垮了,咱们这摊子谁来顶?我这可不是贿赂领导,我这是为了华夏战区的后勤稳定!”

老王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献宝似的放在桌上。那是一个用子弹壳和废铜线做成的小玩意儿,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小人的形状。

“看,这是我闺女给我做的。她就在保育所,上周,您不是刚批了一批新的维生素片给孩子们吗?她老师教她们做的手工,说是要送给‘最想感谢的人’。她就做了这个,让我带给您。”

周海-燕看着那个粗糙的手工小人,又看了看那几颗红得刺眼的番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东西我收下了。”她指了指那个小人,“这个,我会放在办公室。至于番茄……”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你,还有今天所有加班的同事,每人一颗。剩下的一颗,送到医疗中心去,给那个昨天从前线退下来、精神崩溃的小战士,让他尝尝鲜。这是命令。”

王铁柱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他知道,这就是他的主管,一个永远将别人放在自己前面的人。

“好嘞!我这就去办!”他响亮地回答,拿起餐盒,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周海燕叫住了他,“老王,帮我接通苏婉首席的专线。就说,她上个月申请的那批超高纯度硅晶体,我已经想办法从‘昆仑’那边的储备矿里挤出来了。让她派人来取吧。”

“明白!”王铁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海燕一个人。她拿起那个子弹壳做的小人,粗糙的金属边缘有些硌手。她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想起了保育所里那些在地下出生、从未见过真正太阳的孩子。

她又想起了在通讯中与阿米娜的激烈争吵,想起了那些来自全球各地的、同样在挣扎求生的人们。

这场战争,不仅仅是在前线。它在实验室里,在调度中心里,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

她将小人郑重地摆在桌角,然后重新打开了那管灰绿色的营养膏,拧开盖子,面无表情地挤了一口到嘴里。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再次蔓延开来。但这一次,周海燕觉得,似乎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因为她知道,她吞下的不只是维持生命的能量,更是责任,是守护,是为一个能让孩子们在真正的阳光下吃上番茄的未来,所付出的、微不足道的代价。

配给线上的战争,没有终点。但只要防线还在,只要希望城还在,这场战争,就必须打下去。


希望城,地下950米,Z-0区,UERF最高联合指挥部。

这里是整个人类抵抗力量的神经中枢,也是地球上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厚达三十米的铅化钛合金墙壁,足以抵御小当量的核爆和最高强度的地质变动。空气中没有一丝杂味,只有大型维生系统发出的、如同深海般沉静的低沉嗡鸣。

巨大的圆形会议室中央,是一张由黑色镜面材料制成的庞大圆桌。圆桌之上,悬浮着一幅精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三维全息星域图,蔚蓝色的地球孤零零地悬在中央,其表面超过80%的区域,都被不祥的黑紫色“蚀壤”色块所覆盖,如同一个正在被癌细胞侵蚀的器官。

数个代表人类主要聚集地的绿色光点,如风中残烛般在紫色区域的夹缝中闪烁,其中位于华夏版图的“希望城”和“太行壁”光点,是最大、最亮,却也承受着最强压力的两个。

UERF总司令,严博文上将,正静静地坐在主位上。他年过六旬,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一身没有任何多余缀饰的深蓝色将领制服,肩上扛着代表最高军衔的五颗金色星辰。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法令纹,两鬓的白发如同严冬的霜雪,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像鹰隼般锐利、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迷雾。

他的手指,正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嗒…嗒…嗒…”的轻响。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圆桌旁,坐着几个实体身影,他们是常驻希望城的核心高层。而在更多的空位上,一道道数据流凭空汇聚,构成了数个微微闪烁、带着一丝不真实透明感的高保真全息投影。他们是UERF各个战区、各个部门的最高负责人,从地球的各个角落,通过量子通讯技术,跨越万里,列席这场决定人类命运的会议。

欧洲战区指挥官,一个名叫奥列格的俄罗斯壮汉,投影出的面容上写满了焦虑;北美战区的女将军,以铁腕著称的“铁娘子”萨拉·科尔,双臂环抱,表情凝重。甚至连远在南太平洋“深海方舟”基地的指挥官,也投来了一个略带信号延迟的模糊身影。

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坍塌的矿坑。

“‘太行壁’最新的战损报告,各位都看过了。”严博文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与威严,瞬间压下了室内所有的杂音。

“秦风的‘磐石’军团,在刚才的阻击战中,再次损失了五个战斗单位。3号闸门虽然守住了,但外围的‘蜂巢’防御系统损毁率已达72%。根据‘深蓝’超算的推演,下一次同等规模的虫潮,将在72小时内抵达。届时,3号闸门被突破的概率,是91.4%。”

他每说出一个数字,会议室内的空气就仿佛又冷了几分。

坐在严博文左手边的,是联合参谋部副主席,雷振宇中将。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作风以强硬和绝对理性著称。他代表着军方内部最务实,也最冷酷的一派。

“总司令,”雷振宇沉声开口,声音像两块花岗岩在摩擦,“恕我直言,‘太行壁’已经成为了一个无底洞。过去三个月,我们向那里倾斜了战区35%的机动兵力和28%的战略物资。得到的,却是一份不断增长的伤亡名单和一条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伸手指了指全息地图上,“太行壁”后方通往“希望城”的数条地下交通线。“‘太行壁’的战略价值,在于保护这些生命线。但如果我们为了保住这面‘墙’,而把所有的‘砖’都耗尽了,那这面‘墙’本身,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很刺耳,但却直指了问题的核心。

一个代表秦风的全息投影,在属于他的席位上静静地听着。他刚从战场上下来,作战服上还带着硝烟和污渍,左脸的伤疤在投影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没有说话,但紧握的双拳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雷将军,你的意思是?”欧洲战区的奥列格,那粗犷的投影问道。

“战略性放弃。”

雷振宇毫不犹豫地吐出了这四个字,像扔出了一枚冰冻炸弹。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放弃‘太行壁’?!”秦风的投影终于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失真。“雷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太行壁’后面,是希望城的东部门户,是上百万平民!我们退一步,虫潮就能前进一步!我们退到哪里去?退到希望城的城门口吗?!”

“冷静,秦风。”严博文抬了抬手,声音依旧平稳。

雷振宇面无表情地看着秦风的投影,冷冷地说道:“秦指挥官,你的勇猛值得尊敬,但战争不是靠热血就能打赢的。我所说的‘战略性放弃’,不是让你们立刻缴械投降。而是执行**‘火种计划’的B方案**。”

他调出一份被标记为“最高机密”的文件,投射在圆桌中央。

“B方案内容如下:第一,炸毁连接‘太行壁’与希望城的所有主要地下通道,形成物理隔离带,迟滞虫潮的推进。第二,‘太行壁’残存的守军,携带关键设备,通过备用的紧急逃生通道,分批次秘密撤回希望城。第三,将节省下来的资源,全面投入到‘方舟’深空探索计划和希望城本身的防御加固上。我们要做的,不是守住每一寸土地,而是保住人类文明的火种,哪怕……只是火星。”

“这是逃跑!是懦夫的行为!”秦风怒吼道。

“这是理性!是为人类的延续负责!”雷振宇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们已经没有资本去打一场堂吉诃德式的战争了!保留有生力量,寻求最后的生机,这才是指挥官的职责!”

会议室内,立刻分成了两派,争吵声此起彼伏。各个战区的全息投影纷纷发言,有的支持雷振宇的务实,认为必须收缩力量保存火种;有的则支持秦风的坚守,认为一旦开始后退,士气将全线崩溃。

“肃静!”

严博文一声低喝,再次让会议室恢复了安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无论是实体还是投影。

“雷振宇将军的方案,有它的道理。我们的资源,确实已经逼近极限。”他缓缓说道,让秦风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严博文话锋一转,“我问一个问题。‘火种计划’,无论是A方案还是B方案,它的核心是什么?”

他没有等别人回答,而是自问自答:“是精英。是冷冻几千个我们挑选出来的科学家、工程师、军官……我们把延续文明的希望,寄托在这一小部分人身上。那么,我想问,希望城里那上百万的平民,‘太行壁’那十几万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他们是什么?是被放弃的代价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雷振宇皱眉道:“总司令,非常时期,必须有取舍。这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严博文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十年前,我们决定建立UERF,成立希望城的时候,我们的口号是‘团结全人类,为了共同的明天’。我们告诉全世界的人民,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能战胜一切。而现在,我们却要告诉他们,对不起,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成了‘必要的牺牲’?”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会场。

“我不同意。”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不同意现在就启动‘火种计划’。因为一旦启动,我们首先放弃的,不是‘太行壁’,而是我们的信念。一个失去了信念的文明,就算飘到了宇宙的尽头,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那不叫延续,那叫苟活。”

他看向科研部门的负责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院士的全息投影。“李院士,我问你,苏婉的‘蚀能晶体’项目,还有没有希望?”

李院士的投影摇了摇头,身影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报告总司令,刚刚收到苏首席的最新报告。理论推演已经走到了尽头。除非……能找到一种我们目前认知之外的‘稳定介质’,否则,项目成功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这个回答,让刚刚被严博文点燃的一点希望,又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死寂。

秦风站在自己的投影位上,紧紧地攥着拳头。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死得毫无意义。如果连最高司令部都开始动摇,那他们这些在前线流的血,又算什么?

严博文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他那一直紧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深深的疲惫。他知道,信念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子弹用。如果现实的压力突破了极限,再坚定的信念也会被压垮。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做出那个最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命令,”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各战区,立刻盘点所有战略储备,将非必要的民生项目能源配给削减10%,全部转为军用。周海燕,后勤部,我要你在24小时内,再为‘太行壁’筹集一批高能营养棒和维修零件,不惜任何代价。”

“苏婉那边,让她继续研究。在她的项目被正式宣判死刑之前,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秦风,”他将目光锁定在秦风的投影上,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下一次虫潮,我授权你动用‘泰山’军团的全部力量,包括那三台一直作为战略预备队的实验性机甲。我只有一个要求:再为我们争取一周的时间。”

“一周之后,”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如果情况没有转机,我们将重新讨论‘火种计划’。”

这不是一个胜利,甚至算不上一个好的决策。这只是一个赌徒,在输光所有筹码前,押上的最后一把。

“是!”秦风的投影猛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周,这是总司令用巨大的政治压力和宝贵的战略储备,为他们换来的一周。

雷振宇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严博文一眼,然后关闭了自己的投影。其他指挥官也纷纷表示遵命,随后,一道道全息投影接连消失,庞大的会议室很快变得空旷起来。

最后,只剩下严博文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张冰冷的圆桌前。

他看着那幅巨大的、被紫色包围的地球地图,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太行壁”那个岌岌可危的绿色光点。

“一周……”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片绝望的大地祈祷,“就一周。给我们一个奇迹,或者……给我们一个体面战死的结局。”

灰穹之下,人类的命运,被压在了这沉重的一周之上。而此刻,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变数”,正在跨越无尽的星海,朝着这颗被遗忘的星球,悄然接近。


“太行壁”,3号闸门内侧,临时整备区。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金属切割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战地医院和维修车间交界处的特殊气味。空气中回荡着高功率射频枪发出的“嗡嗡”声、机械臂拆卸装甲板的“咔哒”声,以及伤员们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这里是地狱,也是前线战士们唯一能喘息的港湾。

秦风站在整备区的中央,他那台伤痕累累的“泰山”外骨骼正被几条巨大的机械臂吊起,几名维修兵像辛勤的工蚁,爬在机甲身上,争分夺秒地更换着受损的部件。粒子炮的能量传导线路被烧毁了三分之一,左腿的液压系统因为强行过载而多处渗漏,胸前的装甲上,还残留着盾虫被气化后留下的黑色印记。

他刚刚结束了与最高指挥部的通讯,严博文总司令那句“再为我们争取一周的时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一周。

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用他仅存的、疲惫不堪的部队,去对抗无穷无尽的虫潮。

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命令,更像是一份死亡判决书。

“队长!”

副队长“铁锤”,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新伤疤的汉子,快步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块数据板,脸色凝重。

“最新的兵力统计出来了。”他低声说道,“‘磐石’军团,战斗人员编制1200人,目前可投入战斗的,只剩下783人。其中,轻伤不下火线的有211人。重伤员156人,阵亡……261人。”

秦风沉默地听着,面无表情。但“铁锤”能看到,他那双握紧的拳头,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

“装备方面,”铁锤继续汇报,“‘泰山’级重型外骨骼,完好率不足40%。大部分机甲都和你这台一样,带着伤。弹药储备,常规穿甲弹还剩三个基数,高爆弹两个基数,粒子炮的能量块……只够支撑两轮齐射。后勤那边说,周主管正在想办法,但下一批补给,最快也要18个小时后才能到。”

“也就是说,”秦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必须用现在这点家底,顶住虫潮至少18个小时的攻击。”

“是的,队长。”铁锤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而且,侦察无人机传回的最新图像显示,虫潮的规模……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除了常规的工虫和喷射虫,我们还发现了至少二十只盾虫,以及……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新型号。”

他在数据板上划了一下,一张被放大的模糊图像显示出来。那是一只体型比工虫稍小,但通体漆黑,节肢末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虫子。它移动速度极快,在战场上留下一道道残影。

“我们叫它‘切割者’。”铁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刚才的战斗中,有两台外骨骼的装甲,就是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这种东西瞬间切开了驾驶舱。它们的节肢,比高频振动刀还要锋利。”

新的敌人,枯竭的弹药,疲惫的士兵,以及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有的压力,都汇集到了秦风一个人的肩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机油味的空气,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整个整备区。

他看到,一名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士兵,正红着眼睛,用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战友头盔上的血迹。那顶头盔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看到,一名断了手臂的医疗兵,正用另一只手和牙齿,费力地为躺在地上的伤员撕开止血绷带的包装。

他看到,角落里,P-7706号兵,“耗子”,那个被他从鬼门关前拽回来的年轻人,正抱着自己的步枪,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哭,也没有逃避,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眼神,盯着前方。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每个人都带着伤,身体上的,或是心灵上的。

但,没有一个人放弃。

秦风的眼神,一点点地,从空洞变得坚定,再从坚定,变得像燃烧的钢铁一样炽热。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铁锤,”他沉声命令道,“召集所有还能动的小队长以上军官,五分钟后,到三号战术会议室开会。”

“是!”

“另外,通知后勤兵,把仓库里剩下的所有压缩饼干、能量饮料,还有……那批作为奖励品的烟,全部发下去。让兄弟们,吃顿好的。”

铁锤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这是……战前最后一餐的待遇。他的喉咙有些发干,但还是大声应道:“是!队长!”

五分钟后,三号战术会议室。

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二十多名身穿染血作战服的军官。他们是“磐石”军团最后的骨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迷茫。

秦风站在全息战术沙盘前,沙盘上,代表虫潮的红色光点,已经汇聚成一片巨大的、正在缓慢逼近的海洋。而代表他们的蓝色光点,就像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座孤零零的礁石。

“情况,我就不多说了。”秦风开门见山,“总司令给了我们一周的时间。而我们,首先要活过今晚。”

他指着沙盘上3号闸门外那片开阔地。“虫潮的主力,会从这里发起总攻。它们的战术不会变,依旧是工虫消耗,喷射虫压制,盾虫攻坚。现在,又多了一种需要我们提防的‘切割者’。”

“我们的任务,不是歼灭它们,那不现实。我们的任务,是拖延。”

秦风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

“从现在开始,放弃所有外围阵地。所有人,退守3号闸门内侧的A、B、C三道防线。我们要把这里,变成一个绞肉机。”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快速划动,一条条指令清晰地下达:

“重火力组,集中所有还能用的粒子炮和重型机炮,部署在B防线两侧的火力平台上。不要吝啬弹药,一旦虫潮进入射程,给我交叉覆盖射击!我要让它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十倍的代价!”

“突击组,以小队为单位,利用地形,在A防线和B防线之间进行游击作战。你们的目标,不是杀伤工虫,而是优先猎杀那些高价值目标——喷射虫和‘切割者’!记住,用你们的命,去换它们的命!”

“至于盾虫……”秦风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交给我。我会亲自带领‘磐石’直属卫队,作为机动预备队。哪里出现盾虫,我们就去哪里。”

“队长!这太危险了!”一名小队长忍不住说道,“您的‘泰山’还没修好,而且,直面盾虫……”

“这是命令。”秦风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我的‘泰山’,是唯一一台还能勉强开启120%过载模式的机甲。只有我,能用最快的速度敲开那些该死的铁罐头。”

他看着眼前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知道,这很难。我也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是,弟兄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看我们身后是什么。是通道,是希望城,是我们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家人和同胞。我们是‘太行壁’,是人类文明最后的防波堤。这道堤坝,可以被摧毁,但绝不能在我们手中,不战而溃!”

“我们没有援军,没有奇迹。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我们手中的枪,和身边战友的后背!”

他举起自己的拳头,重重地砸在胸口的装甲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为了人类!为了华夏!”

“为了人类!为了华夏!”

会议室里,所有军官,无论多么疲惫,无论多么恐惧,都在这一刻,挺直了胸膛,用嘶哑的喉咙,咆哮出这句他们呐喊了无数次的口号。

绝望,依旧笼罩着每一个人。

但信念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三小时后。

“轰——隆——!”

沉闷的爆炸声从远方传来,整个地下掩体都在剧烈震颤。

虫潮的总攻,开始了。

秦风站在B防线的最高处,他的“泰山”机甲经过紧急抢修,已经能勉强活动。他透过光学观察镜,看着远方那片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虫群,面沉如水。

“所有单位,进入战斗岗位!”

“开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部署在两侧的火力平台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数十道火舌喷涌而出,在虫潮中炸开一团团血肉和碎片的浪花。粒子炮划破昏暗的空气,在虫群中犁出一道道焦黑的死亡通道。

然而,虫子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它们悍不畏死,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向前推进。

第一道由自动机枪塔和电网组成的A防线,在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后,就被虫海彻底淹没。

“突击组!上!”

早已埋伏在掩体中的突击小队,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他们像一群矫健的猎豹,在外骨骼的辅助下,高速穿梭在废墟和弹坑之间。他们避开皮糙肉厚的工虫,专门寻找那些躲在后面放冷枪的喷射虫。

一名士兵滑铲到一个掩体后,肩扛式火箭筒瞬间锁定目标,一发高爆弹呼啸而出,将一只正要吐出酸液的喷射虫炸成了碎片。但他还没来得及转移,一道黑影闪过,他驾驶的外骨骼胸前,瞬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驾驶舱内的生命信号,瞬间消失。

“‘切割者’!在九点钟方向!”

“集火!干掉它!”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每一秒,都有虫子被撕成碎片,也都有人类士兵倒下。这里没有英雄主义的单挑,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血肉互换。

“耗子”也在其中。他躲在一堵断墙后面,双手死死地抱着枪,身体抖得像筛糠。他看到身边一个平日里总爱跟他开玩笑的老兵,被一团酸液击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和他的机甲一起,化为了一滩冒着青烟的熔融金属。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逃跑,想躲起来,想回家。

但他的身后,已经没有家了。

就在这时,他的通讯器里,传来了秦风那冰冷而沉稳的声音。

“耗子,报告你的位置和状况!”

“我……我在……B-7掩体……我……”耗子的话都说不完整。

“听着,‘耗子’!”秦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左前方三十米,那块水泥板后面,有一只‘切割者’正在潜伏,它盯上‘铁锤’的背后了。我需要你,用你手里的枪,对那个位置,进行三秒钟的火力压制。你,能不能做到?”

耗子顺着秦风的指示看去,果然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而副队长“铁锤”,正背对着那个方向,用他的重机枪疯狂地扫射着前方的工虫。

耗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秦风把他从死亡线上拽回来的场景。

他想起了那个被酸液融化的老兵。

他想起了会议前,队长分发下来的那半包,他一直没舍得抽的烟。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血,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猛地从掩体后探出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扣动了扳机。

“啊啊啊啊啊——!!!”

他咆哮着,将一整梭子弹,全部倾泻到了那个位置。

子弹打在水泥板上,溅起一串串火星。那只“切割者”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力吓了一跳,被迫从潜伏状态中现身,向后跳开。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

“干得好,小子!”

“铁锤”的怒吼声响起。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身,手中的重机枪喷出愤怒的火舌,将那只暴露出来的“切割者”,瞬间打成了筛子。

“呼……呼……”

耗子瘫软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做到了。他,一个差点吓尿裤子的新兵,救了副队长的命。

“耗子,干得漂亮。”秦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现在,换个位置,继续战斗。我们,要守到天亮。”

耗子抬起头,看着远处那台如山般矗立的“泰山”机甲。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重新装填好弹夹,爬起来,靠着断墙,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枪。

防波堤,是由无数块这样的、曾经颤抖过、害怕过,但最终选择坚守的“石头”,共同筑成的。

而此刻,在战场的最后方,那扇厚重的、刻着“生者,于斯铭记;来者,于斯见证”的3号闸门,正静静地矗立着,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注视着这场发生在灰穹之下的、属于人类的、最后的悲壮史诗。


时间,在“太行壁”的地下战场上,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它不再由钟表的指针或天空的明暗来定义,而是被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一次又一次的弹药补充和一阵又一阵的伤员哀嚎所分割。

战斗已经持续了六个小时。

整备区临时搭建的医疗点里,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得几乎能凝结成实质。王铁柱,那个曾经的华北老兵,现在的后勤部副手,正拄着他的机械义肢,一瘸一拐地在伤员之间穿梭。他不是医疗兵,但他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水……水……”

一个被烧伤了半边脸的年轻士兵,嘴唇干裂,无意识地呻吟着。

王铁柱立刻停下脚步,他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将壶嘴凑到士兵的嘴边。清凉的循环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士兵的呻吟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老王,这边!需要血浆!B型!”一名医疗兵头也不抬地喊道。

“来了!”王铁柱应了一声,立刻从旁边的移动冷藏箱里取出一袋B型合成血浆,快步送了过去。

他的任务,是保证医疗物资的供应,同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给伤员喂水,帮他们擦去脸上的血污,或者,仅仅是握住他们冰冷的手,说几句安慰的话。

他看到了太多年轻的面孔,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生龙活虎地在整备区里吹牛打屁,而现在,他们或残缺不全,或气息奄奄地躺在这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个安静的担架上。担架上躺着一个士兵,身上盖着白布。王铁柱认得他,那是突击三队的队长,外号“野狼”,一个以勇猛和狡猾著称的汉子。就在一个小时前,“野狼”带领他的小队,成功炸毁了一处由数只喷射虫组成的火力点,但自己也因为被“切割者”偷袭,没能回来。

王铁柱走过去,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将白布的一角拉下,露出了“野狼”那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他的眼睛紧闭着,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王铁柱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他随身携带的小木雕。那是一个被他用刺刀歪歪扭扭刻出来的小猫,是他从秦风队长那里学来的“爱好”。他觉得,这东西或许真的能带来一点安宁。

他将小猫木雕,轻轻地放在了“野-狼”的胸口。

“兄弟,走好。”他低声呢喃,“下辈子,投个好胎,生在一个没有虫子,能晒到太阳的世界。”

说完,他重新拉上白布,转身,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忙碌中。悲伤,是这个时代最廉价的情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它上面。

与此同时,B防线。

“轰!”

一发重型炮弹在阵地前方炸开,掀起的冲击波让整个掩体都为之震颤。碎石和金属片像雨点一样砸在合金护盾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稳住!都给我稳住!”副队长“铁锤”咆哮着,他那台经过改装的“泰山”机甲,像一尊门神,死死地钉在防线的中央。他手中的重机枪枪管已经打得通红,但他没有停下,依旧向着前方那片黑压压的虫潮倾泻着致命的金属风暴。

“右翼!右翼需要支援!有两只盾虫冲过来了!”通讯频道里传来焦急的呼喊。

“磐石卫队!跟我来!”

秦风冰冷的声音响起。他驾驶着那台唯一能超载的“泰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预备区冲出,直扑右翼。

他的身后,跟着五台同样型号的机甲,他们是“磐石”军团的尖刀,是秦风最信任的卫队。

“目标,左边那只!集火它的腿部关节!”秦风在小队频道里下令。

六台机甲瞬间散开,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粒子束和穿甲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射向那只盾虫的下盘。

盾虫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它交叉前肢,试图用能量护盾抵挡。但它的护盾主要集中在正面躯干,对来自多个角度的、针对下盘的攻击,防御力明显不足。

“咔嚓!”

在一轮集火后,盾虫的左前肢关节被成功击碎。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歪,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就是现在!‘泰山’,能量核心过载,110%!”

秦风没有丝毫犹豫,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他的机甲背后喷出蓝色的光焰,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冲向了那只失衡的盾虫。他没有使用粒子炮,而是选择了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在即将撞上盾虫的瞬间,秦风控制着“泰山”的机械臂,将一面备用的、由超高密度合金制成的塔盾,狠狠地向前推出。

“砰——!!!”

一声足以震破耳膜的巨响。重达六吨的机甲,在战术过载的动能加持下,化作了一枚攻城锤。那面塔盾,如同一柄巨斧,狠狠地劈在了盾虫的头部。盾虫那引以为傲的甲壳,在这纯粹的、野蛮的物理冲击面前,应声碎裂。黑色的汁液和硅基脑组织四处飞溅。庞大的身躯抽搐了几下,便轰然倒地。

“干得漂亮,队长!”卫队的队员们发出一阵欢呼。

但秦风没有时间庆祝。他立刻在频道里吼道:“别分心!下一个!保持阵型!”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转向攻击另一只盾虫时,异变突生。数道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虫潮的阴影中窜出,直扑“磐石”卫队。

是“切割者”!而且是整整一个小队!它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刚刚结束冲锋、正处于短暂僵直状态的秦风!

“队长!小心!”

离秦风最近的一名卫队成员,代号“山猫”,毫不犹豫地驾驶着自己的机甲,横移一步,挡在了秦风的身前。

“山猫”是“磐石”卫队里资历最老的兵,从秦风还只是个小队长时就跟着他,两人一起从无数个死人堆里爬出来,关系早已超越了上下级。

“噗嗤!噗嗤!”

两声利刃入肉的可怕声响。

“山猫”的机-甲,在那两只“切割者”闪电般的交叉攻击下,胸前的装甲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瞬间切开两道巨大的十字形口子。驾驶舱内火花四溅,生命信号,瞬间清零。

“山……猫……”

秦风的瞳孔骤然收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总爱在私下里叫他“风哥”的男人,为了掩护自己战术上的一个微小失误,用身体挡住了致命的攻击。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极度自责的岩浆,瞬间从他心底喷涌而出,烧毁了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这不是简单的悲痛,而是一种“我害死了我兄弟”的、足以将磐石碾成粉末的愧疚。

“我——宰——了——你——们!!!”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放弃了所有规整的战术动作,控制着“泰山”机甲,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冲向了那几只“切割者”。他手中的塔盾,被他当成了最原始的武器,疯狂地挥舞、砸击。他甚至用机甲的肩膀、手臂,去硬抗“切割者”的攻击。装甲被划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警报声在驾驶舱内疯狂鸣响,但他毫不在意。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用最惨烈的方式,为“山猫”复仇,也为自己的失误赎罪。

“队长!冷静!你的侧后方空了!快退回来!铁锤”在公共频道里焦急地大喊。

但秦风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眼中,只剩下复仇的血色。他一盾牌将一只“切割者”拍飞,然后用肩膀硬生生撞碎了另一只。但同时,他的后背也完全暴露给了第三只。

那只“切割者”扬起了闪烁着寒光的节肢,对准了“泰山”机甲背后脆弱的能源核心连接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侧面的掩体后猛地扑了出来。

是“耗子”。

这个刚刚还在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新兵,此刻,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守护”的光芒。他没有武器能对“切割者”造成致命伤害。他做出了一个最笨,也最壮烈的选择。他驾驶着自己那台轻型侦察外骨骼,张开双臂,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死死地抱住了那只“切割者”的身体。

“为了队长!!!”

他嘶吼着,引爆了自己外骨骼背上那块仅有的小型备用能源块。

“不——!!!”

秦风猛地回头,只看到一团耀眼的火光,在他身后骤然亮起。

剧烈的爆炸,将那只“切割者”和“耗子”的机甲,一同吞噬。

冲击波将秦风的“泰山”机甲推得一个趔趄。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团正在缓缓消散的火焰,大脑一片空白。

“山猫”为了他的失误而死,让他陷入了愧疚的疯狂。

而“耗子”,一个他发誓要保护的新兵,却为了从疯狂中拯救他而死。

这双重的牺牲,像两记最沉重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将他从那自我毁灭的情绪中彻底打醒。他忽然明白了,他的生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它承载着“山-猫”的信任,承载着“耗子”的守护,承载着所有逝者的期望。

他不能用复仇去挥霍这条命。他必须用它,去完成他们未尽的职责。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依旧在疯狂涌来的虫潮,看着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战友。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悲痛和愧疚,都压缩成了一块比钢铁更坚硬的核心,沉淀在心底。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沉稳,只是多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

“所有单位,听我命令。”

“收缩防线,退守C区。准备……进行巷战。”

“磐石卫队,执行‘焦土’预案。”

“焦土”预案,那是最后的、同归于尽的战术。意味着他们将放弃所有阵地,在最后的通道内,引爆所有的备用炸药,用自己的血肉,和虫潮一起,被埋葬在这座钢铁坟墓里。

燃烧的阵地-上,幸存的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后撤退。他们的眼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看透了生死的平静。

他们知道,这可能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了。


C区,是3号闸门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里不再有开阔的战场和坚固的火力平台,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通道、被炸毁的建筑残骸和堆积如山的装备废墟。这里原本是大型载具的通过区和临时仓库,现在,却成了“磐石”军团最后的坟墓。

巷战,是外骨骼装甲最不愿面对的战斗模式。狭窄的空间限制了机甲的机动性,复杂的环境为敌人提供了无数的偷袭角度。但对于此刻的秦风和他的部下们来说,这里是他们唯一能用空间换取时间的地方。

“所有小队,以建筑为单位,建立交叉火力点!把每一个拐角,都变成死亡陷阱!”

秦风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回响,他那台伤痕累累的“泰山”机甲,正靠在一根断裂的承重柱后,巨大的塔盾死死地卡住了一个主要的通道入口。他的机甲HUD上,代表弹药的图标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红色,能量储备也跌破了20%的警戒线。

幸存的士兵们,不足三百人。他们三五成群,背靠着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体,构筑起一个个脆弱却顽强的火力点。他们不再咆哮,不再怒吼,每个人的动作都像精密的机器,冷静地射击、换弹、转移。

因为他们知道,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可能是最后的。

“铁锤”守在另一条通道口,他的重机枪因为过度使用,已经出现了卡壳的迹象。他干脆扔掉了那把不可靠的武器,从背后抽出一柄巨大的高频振动战斧。战斧的斧刃上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嗡嗡作响。

“来啊!杂种们!”他低声嘶吼着,像一头被困的熊。

虫潮,如水银泻地,从四面八方涌入了C区。工虫们尖叫着,用它们锋利的爪子攀爬墙壁和天花板,从任何可能的角度发起攻击。喷射虫则躲在后面,不断地向着人类的火力点喷吐致命的酸液。

而那些神出鬼没的“切割者”,则成了这场巷战中最致命的幽灵。

一名士兵刚刚打空一个弹夹,正在更换,一道黑影就从他头顶的通风管道中闪电般扑下。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驾驶舱就被瞬间洞穿。

“三点钟方向,天花板!有‘切割者’!”

“火力压制!”

附近的战友立刻调转枪口,对着天花板疯狂扫射。但“切割者”一击得手,立刻缩回了黑暗的管道中,消失不见。

绝望,像病毒一样在空气中蔓延。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防线被一点点地压缩。每一个火力点的失守,都意味着数名战友的无声牺牲。

“报告队长!B-3通道失守!我们……我们顶不住了!”

“报告!医疗点遭到袭击!王铁柱……老王他为了保护伤员……被……被工虫拖走了……”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像重锤一样敲打着秦风的神经。他死死地咬着牙,牙龈已经渗出了血。他知道王铁柱,那个总是乐呵呵的老兵,那个会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新兵的后勤官。

他死了。像无数人一样,死在了这个冰冷的地下。

秦风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的石头,又冷又硬。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情感去悲伤了。

“所有单位,向中央核心区收缩。准备执行‘焦土’预案。”他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中央核心区,是C区的中心,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广场。这里,是他们最后的集结点,也是他们为虫潮准备的盛大葬礼。工程师们早已在这里埋设了大量的备用炸药,足以将整个C区炸塌,形成一道数百米深的物理断层。

幸存的士兵们,开始且战且退,向着中央广场汇集。他们的每一步,都踏着战友的血泊。

当秦风带领着最后十几名“磐石”卫队的成员退入广场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通道的尽头,是无穷无尽的、涌动的黑色潮水,猩红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地狱深渊中凝视着他们的无数魔眼。

广场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他们背靠着背,围成一个圈,将枪口对准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

“铁锤”拖着他那台断了一条腿的机甲,站到了秦风的身边。他的战斧上,沾满了黑色的虫血,斧刃已经因为能量耗尽而不再发光。

“队长,”他喘着粗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真他娘的……过瘾。”

秦风看了他一眼,这个跟了他多年的汉子,此刻,眼中没有丝毫恐惧。

“怕吗?”秦风问。

“怕个球!”铁锤啐了一口血沫,“老子十八岁就上了战场,多活了这么多年,够本了!就是可惜,没能亲眼看到总司令说的那一周后的‘转机’。”

秦风沉默了。

是啊,转机。哪里还有什么转机?

他抬头,看向穹顶。那厚重的岩层和合金,隔绝了天空,也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虫群,已经将整个广场包围。它们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一只体型格外巨大的、明显是头领级的盾虫,从虫潮中缓缓走出,它那巨大的复眼,死死地锁定在秦风的“泰山”机甲上。

“看来,它们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秦风自嘲地笑了笑。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最后的武器。粒子炮能量耗尽,弹药为零。只剩下手臂上那柄已经卷了刃的高频军刀。

“弟兄们。”

他打开了全员通讯频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我,‘磐石’军团指挥官,秦风。很荣幸,能和你们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们输了。但我们没有败。”

“记住我们身后那扇门上刻着的字。‘生者,于斯铭记;来者,于斯见证’。”

“我们,就是被铭记的人。而我们的死,就是留给后来者的见证——见证人类,永不屈服!”

他举起了手中的军刀,刀尖直指那只巨大的盾虫。

“‘磐-石’军团,全体都有!”

“为了人类!为了华夏!”

“为了人类!为了华夏!!!”

最后的咆哮,从不到一百人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响彻了整个地下空间。这是他们最后的战吼,是他们对这个绝望世界,发出的最骄傲的宣言。

“引爆器,交给你了,铁锤。”秦风轻声说道。

“放心吧,队长。”铁锤咧嘴一笑,“我会在最爽的那个瞬间,按下去的。”

秦-风点了点头。他驾驶着“泰山”机甲,迈开了最后的、沉重的步伐,迎着那只盾虫头领,发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

幸存的士兵们,也同时发起了冲锋。他们用刺刀,用拳头,用牙齿,冲向了那无边无际的虫海。

这是一场注定要被淹没的、悲壮的自杀式攻击。

秦风的军刀,与盾虫的利爪碰撞,溅起一串耀眼的火花。他能感觉到机甲的关节在哀鸣,神经连接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没有停下。

他看到了“山猫”的脸,看到了“耗子”的笑,看到了王铁柱憨厚的表情。

他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塞给他猫耳木雕的小女孩。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我……没能守住。”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

就在他即将被盾虫的另一只利爪贯穿胸膛的瞬间。

就在“铁锤”即将按下引爆器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整个C区的穹顶,那个由厚重岩层和合金构成的天花板,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爆炸的火光,而是一种……柔和的、温暖的、如同月光般皎洁的白光。

光芒穿透了岩层,洒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无论是人类,还是虫子,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只见在穹顶的正上方,一道非自然的、彩虹色的裂隙,凭空出现。那裂隙仿佛是撕开了世界的画布,背后是深邃而璀璨的星空。

一个微小的、被纯净白光包裹的身影,正从裂隙中,缓缓地、如同羽毛般,飘落下来。

那身影是如此的渺小,与这庞大的地下战场格格不入。

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却让在场的所有生物,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那是一种……纯粹的、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与“蚀能”那种冰冷、混乱、代表着死亡的气息,截然相反。

虫群,出现了骚动。它们不再攻击,而是发出一阵阵不安的嘶鸣,仿佛遇到了天敌。

秦风呆呆地看着那个缓缓降落的身影。

他的大脑,因为失血过多和极度的疲惫,已经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景象。

是幻觉吗?

是死亡前,最后的梦境吗?

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地面越来越近。

秦风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穿着奇异短袍,有着一头及腰的、纯白色长发,头顶上还长着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的……猫耳朵的女孩。

她的眼睛紧闭着,似乎处于昏迷状态。但她周身散发出的光晕,却像一个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污秽与恶意,都隔绝在外。

光晕所及之处,地面上那些黑紫色的“蚀壤”痕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净化。

“那……那是什么……”

“铁锤”手中的引爆器,掉在了地上,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所有的幸存者,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立在原地,仰望着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

那个白发的猫耳女孩,最终,轻轻地、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了广场的中央。

降落在了秦风与虫潮之间,那片唯一的空地上。

她身上的光芒,在落地的瞬间,向外扩散开来。

一道柔和的、温暖的、带着星辰气息的光环,扫过了整个战场。


时间,并未停止。

但对于C区中央广场上的每一个幸存者而言,感官却被无限拉长,仿佛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慢镜头。

那道以白发猫耳女孩为中心扩散开来的光环,并非炽热的火焰,也非刺骨的寒冰。它温暖、柔和,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古老而纯净的气息。当它无声无息地扫过战场时,整个空间都为之肃静,连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血腥味,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

首当其冲的,是围在最内圈的虫群。

“滋……滋滋……”

一种诡异的、如同冰块消融在烙铁上的声音,在虫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由硅基甲壳和纳米机械构成的狰狞躯体,在接触到光环的瞬间,仿佛遭遇了某种天生的克星。它们的甲壳上,并非出现伤口,而是开始浮现出点点纯白的光斑。光斑迅速扩大,如同墨滴在宣纸上晕开,其所过之处,虫体结构开始发生一种本源性的“瓦解”。

一只工虫正张开利爪扑向一名士兵,身体却在半空中僵住。它的甲壳从爪尖开始,寸寸化为灰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散。在彻底消散前,它那猩红的复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似于“恐惧”的情绪。

紧接着,是成片的虫子。它们没有被直接净化,但光环扫过,仿佛抽走了它们赖以为生的“蚀能”燃料。一只只凶悍的怪物瞬间变得萎靡不振,瘫软在地,发出不安的、类似悲鸣的嘶叫。它们体内那套由信息素驱动的、高效而残忍的杀戮指令,似乎被这股纯净的能量严重干扰,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那只巨大的盾虫头领,更是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它体表那层无形的、能吸收能量的护盾,在接触到光环的瞬间,就像被阳光照射的积雪,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融,露出了它布满结晶纹路的本体。它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第一次,对眼前的“猎物”产生了退意。

而对于人类士兵来说,这道光环带来的,则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当那温暖的光晕拂过秦风的“泰山”机甲时,驾驶舱内因为多处系统短路而疯狂鸣响的警报声,竟然奇迹般地、一个接一个地平息了下去。一股柔和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能量,顺着神经连接系统,缓缓流入他那早已被剧痛和疲惫榨干的身体。

这不是治疗,他身上的伤口仍在。但这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抚慰”。

他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濒临崩溃的神经,仿佛被浸泡在初春的温水之中,每一根紧绷的神经末梢都舒缓了下来。那种足以让钢铁意志屈服的痛苦,被一股温柔的力量轻轻托住,大幅减轻。他甚至感觉到,左脸那道早已麻木的、象征着旧日伤痛的疤痕,传来了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痒意,仿佛有新生的血肉正在其下苏醒。

“我的手……”

“天……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通讯频道里,响起了幸存士兵们此起彼伏的、压抑着哭腔的惊呼。他们和秦风一样,伤口并未愈合,但那折磨着他们意志的剧痛却奇迹般地退潮。一名断臂的士兵,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脸上第一次流下的不是冷汗,而是滚烫的泪水。

那种从地狱重返人间的感觉,让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了十几个小时的铁血硬汉,也忍不住情绪崩溃。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广场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两道小小的、安详的阴影。头顶那对雪白的猫耳朵,因为处于无意识状态,软软地耷拉着,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微微颤动,显得格外无辜而柔软。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仅仅是存在于此,就造成了何等惊天动地的效果。

“队长……我们……铁锤”的声音在颤抖,他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甚至开始因为指令错乱而自相残杀的虫群,又看了看自己那台停止了所有红色警报的机甲,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眼前的景象。

秦风是第一个从神迹般的震撼中挣脱出来的人。

他不是科学家,无法理解这股未知能量的原理。但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他那被战斗本能磨砺得无比锋利的直觉告诉他——这是机会!一个绝无仅有、足以逆转生死的战机!

“所有人,听我命令!”秦风的声音,通过全员频道,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幸存者的耳边,“这不是幻觉!虫群混乱了!我们还有机会活下去!”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解锁了所有士兵们被冻结的思维。求生的渴望,在“奇迹”的催化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检查武器系统!更换备用弹夹!以我为中心,重新组织环形防御阵型!”

“医疗兵!趁现在,把所有还能喘气的重伤员都拖回来!”

“铁锤!去把引爆器找回来!在局势明朗之前,‘焦土’预案,无限期中止!”

一道道清晰、果决的命令,迅速下达。濒临崩溃的士气,在“生还”这个巨大希望的刺激下,重新凝聚成了坚不可摧的钢铁意志。幸存的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了求生的火焰,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利用虫群混乱的间隙,抢救战友,重整旗鼓。

秦风自己,则做出了一个最大胆的决定。

他驾驶着“泰山”机甲,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个躺在地上的白发女孩。

“队长!危险!”

“那东西来路不明!”

卫队的成员们立刻发出了警告。

“她救了我们。”秦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容置疑,“不管她是什么,现在,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必须确认她的状态。”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巨大的钢铁身躯,在面对那个娇小的女孩时,显得格外谨慎,沉重的脚步也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她。

当他走到女孩身边,低下头,透过驾驶舱的观察窗,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只有十二三岁、带着一丝婴儿肥的稚嫩脸庞,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像一个睡熟了的、毫无防备的孩子。

秦风那颗早已被战争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击中了。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把猫耳木雕塞进他手里的小女孩。

她们的眼神……不,是她们身上那种纯净、无辜,与这个肮脏、残酷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是如此的相似。

就在这时,那只被击退的盾虫头领,似乎终于从能量冲击的混乱中恢复了过来。它那巨大的复眼,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带给它巨大威胁的女孩身上。对于虫巢意识来说,这个女孩的存在,是比整个人类军团更致命的威胁。

它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再次启动,无视了周围的人类士兵,径直朝着广场中央的女孩猛冲过去!

“保护她!”

秦风的吼声与盾虫的行动几乎同时发生。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将自己那台伤痕累累的“泰山”机甲横移一步,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挡在了女孩的身前。他将那面早已坑坑洼洼的塔盾死死地顶在胸前,准备硬抗这最后的、致命的冲击。

幸存的士兵们也反应过来,他们将手中仅存的、对盾虫几乎无效的子弹,疯狂地倾泻过去,试图延缓它哪怕一秒钟的脚步。

但一切似乎都太迟了。盾虫的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秦风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然而,就在盾虫那锋利的利爪即将触碰到“泰山”塔盾的瞬间——

躺在地上的女孩,那对软软耷拉着的雪白猫耳,突然,猛地一下直立了起来!

仿佛是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她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

那一刹那,秦风透过观察窗,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翠绿色的瞳孔,清澈得如同最纯净的翡翠。但在瞳孔的深处,却仿佛有亿万星辰在流转、在生灭。那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睛,那是蕴含着整个星空奥秘的、神灵般的眼眸。

女孩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初醒的懵懂。她看着眼前这个冲向自己的、狰狞的庞然大物,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她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纤细的、白皙的小手。

没有咒语,没有手势。

只是一个源于恐惧的、最本能的念头——“不要过来!”

随着这个念头的产生,她掌心前方的空间,空气开始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扭曲、汇聚。一颗拳头大小的、由纯粹的一粒粒如同星尘般的能量汇聚构成的、散发着刺眼白光的光球,瞬间成型。

然后,激射而出。

那光球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它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稳定而璀璨的轨迹。

“轰——!!!”

光球精准地命中了盾虫头领的头部。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四散的冲击波。

那颗光球,就像一颗落入水中的糖,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盾虫的甲壳。紧接着,盾虫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道道刺眼的白光从它甲壳的缝隙中迸射而出。

它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嚎,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它那坚不可摧的庞大身躯,从内到外,寸寸瓦解,最终化作了漫天飞舞的、如同星尘般闪亮的白色光点,缓缓飘落。

战场,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些美丽的、无害的光点,如同冬日的第一场雪,轻轻地、温柔地,洒落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肩上。

女孩似乎被自己造成的景象吓了一跳,也或许是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她翠绿色的眼眸中星辉散去,身体一软,再次昏了过去。

而残存的虫群,在目睹了自己头领被如此“净化”之后,最后的战意也彻底崩溃了。它们发出一片恐惧的尖啸,不再恋战,如退潮般,疯狂地向着来时的通道逃去。

C区,这片被鲜血和死亡浸透的绞肉机,第一次,迎来了战斗的间歇。

秦风呆呆地站在原地,巨大的“泰山”机甲,守护神一般,矗立在昏迷的女孩身前。

他看着满地狼藉的战场,看着那些溃散而逃的虫群,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个小小的、脆弱的、却拥有着神明般力量的女孩。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毫无希望的战争,将迎来它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变数。

“太行壁”的第一次奇迹,并非守住了防线。

而是在最深的绝望里,一盏名为“希望”的星灯,悄然点亮。


死寂。

在虫群如退潮般疯狂逃离之后,C区中央广场陷入了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空气中,只剩下幸存者们粗重的喘息声、机甲散热风扇的嗡鸣,以及那些由盾虫头领瓦解后化作的、美丽的星尘光点缓缓飘落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秦风依旧保持着防御的姿态,巨大的“泰山”机甲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将身后那个昏迷的女孩护得严严实实。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处理刚才那短短几十秒内发生的、足以颠覆他十年战争认知的一切。

从天而降的神秘女孩。

净化“蚀能”的温暖光环。

能瞬间瓦解盾虫头领的、纯净的能量球。

以及……她头顶那对毛茸茸的、此刻又软软耷拉下来的雪白猫耳。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他那早已被现实磨砺得坚不可摧的世界观。

“队……队长……”

“铁锤”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丝源于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敬畏。

“那些虫子……都跑了。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

秦风的声音沙哑,却异常镇定。作为指挥官,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迷茫。他的冷静,是维系这支残兵败将最后士气的定海神针。

他缓缓地直起机甲的身躯,收起了塔盾。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解除了机甲的锁定,打开了驾驶舱。

“队长!不可!”

“外面可能还有危险!”

卫队的成员们立刻发出了惊呼。在战场上脱离机甲的保护,无异于自杀。

秦风没有理会。他从三米高的驾驶舱中,顺着紧急梯爬了下来,沉重的作战靴,踏在了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土地上。

他摘下头盔,露出了那张沾满汗水与硝烟的、带着狰狞伤疤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臭氧、血腥和一股奇异清香的空气,让他那因神经连接而剧痛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缓步走到那个女孩身边,蹲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了厚重观察窗的阻隔,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温暖而纯净的气息。他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沾满油污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没有发烧,体温正常,甚至比普通人略低一些,带着一丝凉意。她的呼吸均匀,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真的就像一个睡熟的孩子。

他注意到,女孩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用不知名藤蔓编织成的小巧项链,上面穿着一颗晶莹剔透的、仿佛蕴含着微光的绿色石头。

“她到底……是什么?”秦风在心中自问。

是某种人形的、高阶的生物兵器吗?可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杀意。

是某个超古代文明遗留的守护者?可她的样子,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和年幼。

或者……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天空那道正在缓缓闭合的、彩虹色的裂隙,似乎印证了最后一种猜测。

“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铁锤”也从他的机甲里爬了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秦风身边,看着地上的女孩,满脸的困惑。

怎么办?

秦风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数个选项。

A:将她视为最高级别的威胁,立刻控制起来,向指挥部报告,等待专家来处理。这是最“正确”、最符合程序,也最稳妥的选择。

B:将她留在这里,带领残部立刻撤回3号闸门,封锁C区。避免与这个未知的、拥有毁灭性力量的存在产生更多交集。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C:……

秦-风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女孩那对无意识耷拉着的猫耳上。他想起了自己口袋里,那个粗糙的、被他摩挲了无数次的猫耳木雕。

一种荒谬的、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做出了第三个选择。

“铁锤,”秦风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召集所有还能动的弟兄,清理战场,收集所有能用的武器弹药。把牺牲战友的身份识别牌都带上。我们……要带她走。”

“带……带她走?”铁锤愣住了,“队长,这……这太冒险了!万一她醒过来,再给我们来一下刚才那种光球……”

“她不会。”秦风打断了他,语气异常笃定,“刚才,如果她想杀了我们,我们现在已经和那只盾虫一样,变成灰了。她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我们。”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判断从何而来,那是一种超越了逻辑和理性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那个女孩睁开眼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纯粹的恐惧,而非恶意。

“可是……指挥部那边……”

“我会亲自向严总司令报告。”秦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在此之前,她由我们‘磐石’军团负责。她是‘太行壁’的变数,也是我们所有人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在苏婉那些科学家把她当成实验品切片之前,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身经百战的他,太清楚一个拥有如此巨大价值的“物品”,一旦被上交,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无法容忍这个刚刚拯救了所有人的“奇迹”,变成实验室里冰冷的数据。

这或许是他军旅生涯中,第一次,将个人的判断,置于了严格的军事条例之上。

“我……明白了,队长。”铁锤看着秦风那坚定的眼神,不再多问。他选择了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的指挥官,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行动起来!”秦风下令。

幸存的士兵们,开始默默地行动。他们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将伤员集中在一起。他们从战友冰冷的尸体上,取下身份识别牌,郑重地放入口袋。他们收集着每一颗还能用的子弹,每一块还能启动的能量块。

秦风则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女孩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轻得不像话,像一团没有重量的云。隔着厚重的作战服,他依然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暖。女孩在他怀里,似乎感觉到了一个安稳的依靠,无意识地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顶的猫耳朵还轻轻地抖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秦风那颗坚硬的心,再次被触动。

他用自己那件满是破洞和污渍的指挥官披风,将女孩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他不想让她的奇特外貌,在回到基地后,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骚动。

“队长,”一名卫队成员跑了过来,递上一块数据板,“我们连接上了指挥部的备用线路,可以进行单向的加密信息传输了。”

秦风点了点头,接过数据板。

他沉思了片刻,用最简洁、最客观的语言,编辑了一条信息:

“C-3战区‘磐石’军团指挥官秦风报告:虫潮已退,我部幸存。原因:未知。俘获‘高价值目标’一名,特征:人形,疑似拥有净化‘蚀能’及瞬间摧毁‘盾虫’级单位的能力。我将亲自将其护送至希望城A-1实验室。请求清空沿途通道,并派遣最高级别安保部队接应。重复,目标价值无法估量,在未明确其立场前,禁止任何非授权人员接触。”

他没有提“猫耳”,没有提“从天而降”,更没有提自己的主观判断。他只用了最冷静的军事术语,陈述了事实,并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对这个“目标”的临时处置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发送完毕后,他将数据板还给队员。

“走。”他抱着怀里的女孩,转身,走向通往3号闸门的通道,“我们回家。”

残存的“磐石”军团,不到一百人,护送着一个神秘的、昏迷中的女孩,踏上了归途。他们的身后,是堆积如山的虫尸和战友的遗骸。他们的前方,是未知的命运和整个希望城即将因他们带回的“奇迹”而掀起的滔天巨浪。

秦风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女孩安详的睡颜。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基于直觉的决断,将会给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带来一个怎样的未来。

他只知道,从抱起她的那一刻起,他“磐-石”的称号,便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他不再只是守护一道防线。

他要守护的,是这盏,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悄然点亮的、名为“希望”的星灯。


希望城,地下700米,A-1区,UERF首席科学实验室。

苏婉正站在那块巨大的全息数据瀑布前,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代表着“失败”的红色代码。她的团队,正在进行第二十三次“蚀能晶体”的理论模拟,而结果,一如既往地,指向了死胡同。

实验室里的空气,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一个研究员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机械地、麻木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希望,这个词,早已从他们的字典里被抹去。他们现在所做的,更像是在为人类的必然灭亡,撰写一篇详尽的、充满数据的墓志铭。

“嘀嘀嘀——!”

一声急促、尖锐、代表着最高优先级的通讯请求,突然划破了实验室的死寂。

这个声音,只有在总司令部有A级以上事态发生时才会响起。

苏婉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划开通讯界面。她以为又是严博文或者哪个官僚,来催问她那毫无进展的研究。

然而,屏幕上跳出的,不是人脸,而是一份由军用最高加密信道传来的、被标注为“Omega”级(超越一切常规密级)的战地急报。

发信人:C-3战区,“磐石”军团指挥官,秦风。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间点,来自秦风的Omega级急报,通常只代表着一件事——“太行壁”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迎接最坏消息的准备,点开了那份报告。

简短的文字,逐行浮现在她眼前。

C-3战区‘磐石’军团指挥官秦风报告:

虫潮已退,我部幸存。原因:未知。

“幸存?”苏婉的瞳孔微微收缩,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根据“深蓝”超算的推演,在补给断绝的情况下,秦风的部队能撑过三个小时都是奇迹。而现在,距离总攻开始,已经过去了近二十个小时。

她强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往下看。

俘获‘高价值目标’一名,特征:人形,疑似拥有净化‘蚀能’及瞬间摧毁‘盾虫’级单位的能力。

当看到这一行字时,苏婉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的身体,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僵在了原地。那双因为长期熬夜而显得黯淡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净化‘蚀能’……”

“瞬间摧毁‘盾虫’……”

这两个短语,像两把烧红的钥匙,瞬间捅进了她那被无数次失败堵死的思维壁垒中。

她想起了自己和副手老李的对话,想起了“深蓝”超算推演出的、那个虚无缥缈的结论——他们缺少一把能够驾驭“蚀能”的“钥匙”,一种可以中和其狂暴能量的“稳定介质”。

而现在……

秦风的报告里,描述的,不正是这样一把活生生的“钥匙”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不是在质疑,而是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超出理解范畴的巨大惊喜而战栗。

她立刻跳过了后面的内容,双手在控制台的虚拟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她动用了自己的最高权限,强行接入了“太行壁”C区内部,那些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的、低功率监控探头的最后影像记录。

因为信号干扰和设备损坏,画面断断续续,充满了雪花点。但苏婉还是成功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虽然模糊但足以说明一切的片段。

她看到了那道撕裂穹顶的彩虹色裂隙。

她看到了那个被白光包裹着、缓缓降落的身影。

她看到了那道横扫战场的、净化的光环。

最后,她看到了那个“人形目标”睁开眼,伸出手,用一颗纯能量球,将一只巨大的盾虫头领,从内部瓦解成了漫天光点……

“嗡——”

苏婉的大脑,一片轰鸣。

她那颗以理性、数据和逻辑构建起来的、坚固无比的科学世界,在这一刻,被这不讲任何道理的“神迹”,冲击得支离破碎。

但紧接着,那破碎的废墟之上,升起的不是迷茫,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狂热!

她不在乎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在乎它是什么原理。她只知道,这个“目标”,是她梦寐以求的、能够解开一切死结的终极答案!

“老李!”苏婉猛地回头,对着自己目瞪口呆的副手,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带着颤音的声调命令道,“立刻启动一号生物隔离室!最高无菌标准!A级能源供应!把所有我们能动用的、最高精度的生命体征和能量分析仪器,全部给我接进去!”

“苏……苏首席……这是……”老李被她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

“别问!执行命令!”苏婉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准备好‘亚原子显微探针’和‘超弦振动探测仪’!我要在那个‘目标’抵达的第一时间,就把它从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夸克,都给我分析得一清二楚!”

她的科研本能,已经完全压倒了其他所有情绪。在她眼中,这个即将到来的“人形目标”,已经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蕴含着宇宙终极奥秘的完美实验样本。

与此同时,地下950米,UERF最高联合指挥部。

严博文总司令正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巨大的黑色圆桌前,一夜未眠。他面前的全息地图上,“太行壁”那个代表着秦风部队的光点,已经黯淡到了极限,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已经做好了,为“磐石”军团全体将士,追授“人类守护者”勋章的准备。

突然,那条代表着最高机密的量子通讯线路,亮了起来。

秦风的报告,同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严博文逐字逐句地,将那份简短的报告,读了三遍。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极度震惊的表情。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幸存……净化‘蚀能’……摧毁盾虫……”

他同样看到了那段模糊的、断断续续的监控录像。

与苏婉的科研狂热不同,严博文这位身经百战的战略家,在震惊过后,立刻从中看到了另一层东西——足以颠覆整个战争格局的战略价值。

如果这种“净化”能力可以被复制、被放大……那是否意味着,被“蚀壤”覆盖的土地,有朝一日可以被重新夺回?

如果那种能瞬间摧毁盾虫的力量可以被研究、被武器化……那是否意味着,人类在面对虫潮时,将不再是只能被动挨打?

希望。

一个他以为早已被埋葬在十年血与火之下的词语,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狂野的姿态,在他的心中复苏了。

“接通雷振宇!接通所有部门负责人!召开最高紧急会议!立刻!”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下达了命令。

很快,一道道全息投影,再次出现在圆桌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震惊和不解。

“总司令,这份报告……”雷振宇的投影第一个开口,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难以置信,“……是真的吗?”

“我已经通过‘深蓝’交叉验证了监控数据,真实性,99.9%。”严博文沉声说道,“现在,这不是一个需要质疑的问题,而是一个需要我们立刻做出应对的、前所未有的事态。”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投影。

“我命令:第一,将此事列为‘寰宇’级最高机密。任何信息泄露,无论职位高低,一律按叛国罪论处!”

“第二,立刻派遣‘龙牙’特种部队,前往预定通道,接应秦风的部队。确保那个‘高价值目标’,在进入希望城之前,万无一失。”

“第三,”他将目光转向苏婉的直属上司,李院士的投影,“通知苏婉,对该目标的研究,必须以保证其绝对存活和不造成任何伤害为最高前提!在分析出其能力来源之前,我禁止任何形式的侵入性实验!这是死命令!”

严博文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他太清楚,一个拥有如此力量的存在,如果因为人类的鲁莽而产生敌意,那对人类来说,将是比虫潮更可怕的灾难。

他要的,不是一把武器,而是一个可以被理解、被沟通,甚至……被合作的“奇迹”。

“第四,”他看向秦风的席位,那里,秦风的投影已经因为信号中断而消失,“在秦风和他的部队返回之前,‘太行壁’的防御等级,提升至最高。我们必须守住那里,守住这个‘奇迹’降临的地方。”

会议在一种混杂着狂喜、紧张和巨大不确定性的氛围中结束。

整个希望城,这座在地底沉睡了十年的钢铁巨兽,在这一刻,因为一个来自天外的女孩,被彻底惊醒了。它的每一个部门,每一个系统,都开始围绕着这个即将到来的“变数”,高速运转起来。

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希望城的上层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被秦风用披风紧紧包裹着、正在他怀中安睡的白发猫耳女孩,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因为赶路时的轻微颠簸,无意识地往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又缩了缩。

相关小说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