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这波行情下来,咱们这儿好像有几个弟兄心态崩了,直接撂挑子不干,递了辞职信,人没了。”
办公室里,有人低声交流着最新的八卦,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呵,这种事儿,市场里什么时候少过?”
另一个声音接了腔,听不出多少波澜,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咱们是拿数据预测股价,没错。可说白了,真能把这玩意儿算得分毫不差的,那是神仙的领域!就因为这点波动就心神不宁,交易时手脚发软,那确实不如早点抽身的好。”
投资,归根结底,就是一场心志与定力的绞杀战。
不知是谁曾说过。
这庞大的股票市场,本质上就是一锅熬煮着人性贪婪与恐惧的大杂烩。
时而癫狂如野火燎原,席卷一切理智;
时而恐慌似冰河过境,冻结所有勇气。
多少看着就是个空壳、财报烂到家的公司,股价偏能一飞冲天,顶破天花板;
又有多少家底厚实、稳如老狗的企业,股价却趴在地上,半死不活,让人看得憋屈。
这一切都无声地昭示着:
驱动股价起伏的,往往并非公司本身的硬实力。
更多时候,凭的是是情绪,是梦想,是贪婪,也是恐惧!
这人心,就像风中的芦苇,飘忽不定,脆弱善变。
在这么个变幻莫测、人心诡谲的场子里厮混,倘若连自己的方寸都守不住,那根本没资格做什么证券。
尤其是他们这种,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决策都可能决定生死的私募交易员,更是如此。
心境稍有破绽,便是万劫不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半点不由人。
董事长办公室内,方幻投资的掌舵人黄峰文,抬眼看向刚才汇报的下属,声音听不出喜怒:
“电池板块那摊子事儿,处理好了?”
“是。几经波折,总算是及时止损了。” 下属连忙回应,语速加快了些,
“市场确实对突发消息反应有点过度,后来,消息被市场完全消化以后,泡沫破灭得也比较快。当然……损失还是免不了有一些的。”
“能止损在这个程度,就及时抽身,已经是万幸了。”
黄峰文语气淡漠,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你看看人家美国市场。那边才叫一个刺激,涨跌都没个边儿,上不封顶,下不保底,那才叫真正的绞肉机!”
跟国内那帮同行畏首畏尾不同,华尔街那群饿狼玩得更疯,做空是家常便饭。
人家那边,规则更狂野。
一旦判断失误,踩错了节奏,甭管你之前多牛逼,公司多大,可能也就是“嗖”地一下,连人带裤衩都给你扬了,直接灰飞烟灭。
那里,没有国内这种单日涨跌停板护着。
胜负盈亏,全凭本事、胆量,以及……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黄峰文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感觉身体里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整个人向后重重地瘫倒在宽大的、价值不菲的老板椅里,脖子后仰,脑袋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放空,怔怔地望着头顶惨白、冰冷的天花板。
灯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涩。
方幻投资,这艘由他亲手打造的战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乘风破浪,朝着顶级私募的行列高歌猛进。
公司蒸蒸日上,势头很猛,非常猛,外面看着风光无限。
可越是这样,他心中那股如履薄冰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冬日结冰的湖面上,能清晰地听到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令人心悸的细微碎裂声。
他知道,只要稍有不慎,一个微小的失误,就可能让这看似坚固的冰面瞬间崩塌,将他和他的战船一起拖入冰冷刺骨的深渊,万劫不复。
股市这鬼地方,说它是魔鬼的轮盘赌都算客气的!
你呕心沥血、辛辛苦苦搭起来的金字塔,可能就因为一个打盹、一个手滑、一个愚蠢的决策,在短短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之内,轰然倒塌,碎得连渣都不剩!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
他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脑袋里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
“等会儿必须得打两把游戏,不然这心静不下来。”
只有在那个虚拟的、可以肆意厮杀、快意恩仇的世界里,现实中这些沉甸甸的、几乎能压垮人的焦虑和压力,才能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这,就是他沉迷游戏的唯一理由,也是他给自己找的、为数不多的减压阀。
喘息,或者说,是短暂的逃避。
然而,念头一转,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跳进了他的脑海。
“也不知道……苏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黄峰文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那是个让他有些头疼的名字。
说不想搞什么特殊照顾,那是自欺欺人。
想完全撒手不管,根本不现实。
谁让这小子是他亲自打过招呼、顶着压力,明晃晃硬塞进来的“关系户”呢?
下面那些人精,哪个心里没点数?
为此,他还特意叮嘱过自己的秘书,让她多留意一下苏皓那边的情况,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特殊情况”,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笃笃——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黄总,能进来一下吗?”
额,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是秘书的声音,永远那么不卑不亢,波澜不惊。
黄峰文坐直了些,清了清嗓子,敛了敛心神:“进来。什么事?”
秘书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走到办公桌前站定:
“啊,是关于苏皓的事情。您之前不是吩咐过,要多留意他,如果有什么……嗯,“特殊情况”就向您汇报吗?”
黄峰文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嗯,是有这么回事。怎么,那小子惹祸了?”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
是跟同事打架了?
还是不知天高地厚跟顶头上司顶撞了?
不像啊……那小子看着挺机灵,也挺会来事儿,虽然有点青涩,但不像是那种没脑子的刺儿头。
再说,一个刚入职没几天的新人交易员助理,能捅出多大的篓子来?
秘书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在了黄峰文面前的桌面上。
黄峰文狐疑地接了过来,目光随意地往文件上一扫。
然后……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眉头也猛地拧了起来。
“等等……这、这他妈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正式交易员?苏皓?转正?”
文件上的内容,跟他刚才的猜测,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秘书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平静,微微点头:
“是的,黄总。最近离职的交易员比较多,为了及时填补空缺,公司内部决定从表现突出的新人中提拔几位。苏皓先生……就在这次的晋升名单上。”
“我——踏马!”黄峰文差点没把手里的那张纸直接捏成一团废纸!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这帮混账玩意儿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集体发疯了?”
一个刚入职、连k线图都未必认清楚的小子,直接提拔成用公司资金操作实盘的交易员?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差点就要拍桌子,让人把负责这件事的交易部总监、还有那个该死的周毅,马上,叫到办公室来!
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但……他抬到一半的手,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不对。”
他眯起了眼睛,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难明的光芒所取代,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转动起来。
下面的人……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苏皓是他黄峰文塞进来的人。
尤其是直接负责带苏皓的那个周毅……
估计这段时间,日子过得相当煎熬吧?
天天对着这么一尊背景不明、深浅不知的“大佛”,是该小心翼翼地供着呢?
还是假装不知道,公事公办?
是该偷偷摸摸地给点特殊照顾,显得自己会来事儿呢?
还是该不闻不问,免得引火烧身?
估计是愁得头发都快白了,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曲线救国”、看似荒唐却又用心良苦的法子,来试探自己的态度?
至于那个最终签字批准这份转正名单的交易部总监……
哼,估计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指不定怎么骂娘呢!
但没办法,谁让这人是他黄总塞的呢?
黄峰文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以直接跑来问我啊……”
可转念一想,一个交易部总监,巴巴地跑到他这个大老板面前,小心翼翼地问:
“黄总,您之前塞进来的那个关系户……到底是啥意思啊?我们该怎么伺候着?”
这画面……想想也确实够滑稽,够丢人的,太不上台面。
“那……黄总,您的意思是……?”
秘书看他脸色变幻不定,小心翼翼地开口请示。
黄峰文摆了摆手,脸上的怒气已经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味的表情:
“算了,就这样吧。随他们去。”
“啊?”秘书显然吃了一惊,“就……就真的让他晋升成正式交易员……?”
“哎,没办法。”
黄峰文靠回宽大的椅背,揉了揉眉心,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语气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理所当然:
“这事儿,说到底,怪我。当初没把话说透,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把人扔下去,下面的人会错意,搞出点幺蛾子来,也正常。”
他甚至在心里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
歪打正着了属于是。
正好!就借着这个机会,让苏皓那小子一头扎进这片波谲云诡、血雨腥风的市场里,用真金白银,刻骨铭心地尝一尝,投资这碗饭,到底有多么烫嘴!多么硌牙!
让他被现实狠狠地抽几个耳光,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那小子对投资,连个屁都不懂,纯纯的门外汉。
那个周毅把他提拔上来,难道真是指望他立马就能扛起大梁,冲锋陷阵,为公司赚取超额利润?
扯他娘的蛋!
无非就是做个姿态,给他黄峰文看:
“您看!您的人,我可一点都没亏待!直接给提拔成正式交易员了!够意思吧?”
黄峰文心里跟明镜似的,下面人这点弯弯绕绕,他还能不清楚?
“那个周毅,心里肯定有数。”他淡淡地对秘书说道,
“真金白银的操盘额度,他哪敢真交到苏皓那小子手上?估计也就是挂个名头,象征性地给点小钱让他练练手,给大家做做样子罢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呢,继续给我盯着他那边的情况,有什么动静,随时汇报。”
“是,黄总。”秘书恭敬地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黄峰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带着点恶趣味的笑意。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苏皓那小子,在突然听到自己被提拔成正式交易员时,会是怎样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一个连K线图都未必能认全的纯种菜鸟,突然被告知要真刀真枪地去干操盘了……
哈哈哈,不懵逼才怪!不吓尿裤子就算他胆儿肥!
然后呢?
多半是手忙脚乱,晕头转向,对着花花绿绿的屏幕一通瞎几把操作,然后把那点可怜的额度亏得底裤都不剩。
到时候,这小子肯定会哭丧着脸,垂头丧气,觉得天都塌了,对不起公司,更对不起他这位慧眼识珠、给了他天大机会的“公会会长”。
嗯……
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再“恰到好处”地闪亮登场!
像个真正的、洞悉一切的老大哥一样,用一种云淡风轻、又饱经沧桑的语气,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没关系,年轻人。成长的路上,学费总是要交的。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
啊!多么完美的剧本!
这,才是一个他苏皓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如神一般存在的“会长”该有的气度!该有的风范嘛!
黄峰文想到这里,心情莫名地舒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