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说过,那任典史卸任时,户房的田籍少了半本。“
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后退两步,抓起案上的茶盏灌了口,却被冷茶呛得咳嗽:“立刻查二十三年的田籍底本,还有陈典史的任内记录。”他抹了抹嘴角,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如果这碑是真的,那刘大福手里的契就是假的;如果契是真的。。。。。。”
“那碑就该沉到河底喂鱼。”苏蘅接得极快,帕角的并蒂莲擦过手背,母亲绣的针脚扎得她发疼。
她想起方才张大力拍着胸脯说“埋东西比狗藏骨头还利索”,突然觉得喉咙发堵,那些河工里,说不定就有盯着界碑的眼睛。
裴砚盯着她发紧的下颌线,忽然伸手扯过案上的绒毯甩给她:“去你书房。”他转身从书架抽出本《大靖田赋考》拍在桌上,“把石碑拓下来,和伪契比对墨色。
记住,“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像在哄只炸毛的猫,”你现在是苏典吏,不是蹲在县衙后巷看老吏抄卷的小丫头。“
苏蘅攥着绒毯的手指蜷了蜷。
她想起八岁那年,父亲蹲在灶房教她辨认官印真伪,说“典吏的笔比县官的签更沉”;想起半月前刘大福揪着李大娘的衣领骂“穷婆子也配要田”,而她在伪契里翻出“盐丁户不免赋”的破绽时,刘大福额角的汗把青衫浸透了。
现在,她抱着石碑残片往自己书房走,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漏出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戳在地上的笔。
书房的油灯被她吹得晃了晃。
苏蘅把石碑残片平放在案上,用软毛刷扫净石缝里的河泥,这才看清碑身侧面还刻着一行小字:“清河县典史陈继祖监立”。
她倒抽口冷气,这正是父亲提过的那位失踪田籍的典史!
她翻出前几日抄录的伪契副本,把纸页覆在石碑上。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得“李记”二字在纸背透出淡影。
苏蘅摸出随身携带的铜尺,量了量伪契上田界的坐标,又在石碑上比了比,果然,伪契上的“东抵河堤”,实际该是“东抵河堤外半里”。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伪契上“清河县户房”的印泥,和二十三年田籍底本里的印泥,墨色浅了三分。
“这是新盖的。”苏蘅对着油灯举起伪契,印泥在光下泛着细微的金粉,“二十三年的官印用的是松烟墨,掺了朱砂;三年前的。。。。。。”她突然停住,指尖在纸背摸到道极浅的折痕,是有人刻意把旧契裁了半寸,把“外半里”的“外”字裁掉了。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苏蘅把石碑和伪契收进木匣,又在匣底压了张父亲当年抄的《田界考》。
她望着案头那盏将熄的油灯,突然想起裴砚说的“去查证”,石碑埋在河堤下,可当年的田籍底本,真的能在县衙库房里找到吗?
她摸黑套上干青衫,把木匣绑在腰间。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她腰间的木匣投下块方方的影子,像块压在人心上的石头。
苏蘅推开门,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却让脑子更清醒了,要查清这桩旧案,得先去河堤底下,看看那半块界碑旁,还埋着什么。
残月悬在云后,河风卷着湿冷的潮气灌进领口。
苏蘅站在河堤下,鞋底陷进半凝固的淤泥里,腰间木匣随着动作撞在腿骨上,疼得她皱眉,那是方才从书房顺走的蜡烛和拓印纸。